这连福的确身藏秘技,他加工的密封圈,可以满负荷用上一个月,徒弟俩加工的,只能撑半个月,机油就滴滴答答了,压力就慢慢泄了。
忽小月皱皱眉问:那你在铜川都干啥?真是去挖煤了?连福苦笑笑说:还行吧,现在让我负责设备维修,有事就下井,没事就在井口干待着。忽小月看着他惨白粗糙的面庞,突然觉得好个可怜,鼻子一酸想过去拥抱,却被老相好躲开了。忽小月噘起嘴说:那你不想我了?连福神秘地朝门缝看看,压低声音说:我有一些资料,你如果能找到,有用的你留下,没用的帮我烧了,但我们以后不能再联系了。忽小月想问为啥,俩徒弟恰巧回来,连福再不吭声了。
第二天连福干完活就走了,走时依然没有给小翻译打招呼,等她又跑到皮具房,两个徒弟说:一大早就跟保卫科的人走了,说是又回铜川煤矿了。
忽小月气得说:你俩也太没良心,我告诉过你们,他走的时候千万告诉我,你们的良心都哪儿去了?
这天晚上,小翻译一个人躲在万寿寺墙外呜呜地哭了,哭得很伤心,连四周的草虫都停止了鸣叫,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抽泣。上次离厂,你说是被人突然押走的,来不及打招呼也就认了,可这次明明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为什么还是不肯透露呢?她每天过去看他切皮、浸油、压轧……还天真地以为连福可能不回煤矿了,工厂多需要这个人啊!可是他还是大清早被人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呢?
不过,这连福的确身藏秘技,他加工的密封圈,可以满负荷用上一个月,徒弟俩加工的,只能撑半个月,机油就滴滴答答了,压力就慢慢泄了。气得哈运来跑过来骂娘:你们两个蠢货,叫你们日夜盯着,也没把诀窍学到手,都是谁家养的猪脑子啊!但是,尽管他骂了人家两代人,依然无济于事,只好又派人去接连福回来。
第二次回来,忽小月发现大谝小谝把师傅看得紧了,寸步不离地盯着师傅兑好溶液,一眼不眨地看着一张一张牛皮浸进去,又死盯着把牛皮洗净剪成环形,加热时间和温度也都一一默记在心,甚至师傅握住压力棒的力量变化,也在悄悄揣摩。后来哈运来又来找连福谈话:叫你回来,不是叫你干活,是让你把技术诀窍无保留地传授给徒弟,这一样可以给你记功减刑。
又半个月过去了,连忽小月都对工艺滚瓜烂熟了,可俩徒弟依然心里没底。这天连福把一瓶酒精倒进茶缸说:今天咱们喝点酒吧,我有时间没尝了。忽小月一看瓶子拦住说:这是医用酒精,能喝吗?可徒弟瞅着师傅往茶缸兑上凉水,吮了一口竟喊好酒。三个男人你一口我一口,一会儿工夫就啃着干馍,把酒精喝得精光,直喝得脸红脖子粗,徒弟问什么答什么,可把他俩乐坏了。大谝问,我们做的皮碗,咋用球不了几天就裂了?连福神秘兮兮地说,牛皮产地不同,浸泡时间不一样,要等颜色发亮了才能捞出来。当晚忽小月要回宿舍了,小谝兴奋地一直把她送到单身大院门口,以为这回肯定出徒了。但是,连福走后徒弟轧的皮碗尽管寿命有所提高,可比师傅的皮碗仍然是一天一地。
连福第三次回到长安封锁了消息,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晚上悄悄躲进车间的,白天门就闩上了,谁敲都不开。哈运来想只要把这个劳改犯紧紧看住,不信破不了他手里的秘诀。当然,连福回厂的消息,俩徒弟也没敢给忽小月透露。但是,小翻译发现小谝去食堂打饭,买了一网兜馍、三饭盒炒菜,便悄悄跟上小谝看着他进了锻工房。她凑到门外等了一会儿,听见屋里人说话,心里便怦怦起来,看来又把这家伙接回来了。
但等小谝端了空饭盒出来,她猛地上去抵住门板冲了进去,里边人顿时愣怔了。连福上前问她:你咋来了?忽小月咬牙没有吭声,但她闻见连福一身的酒味,禁不住抽抽搭搭哭了,直骂俩徒弟狼心狗肺,知道喝酒,不知道把她叫来。连福看她泪流满面,掏出一块手绢递过去,忽小月一把撇到地上,哭诉起自己跟上他的遭遇,从她在苏联实习受到诬陷,到回厂撤了翻译职务,再到勾引她上了军列,又给她戴上反革命家属的帽子,受到了多少亲戚工友的白眼,已经活得没个人样了,眼泪也只能偷偷往肚里咽了……那两个徒弟见师娘越骂越难听,越骂秘密越多,面面相觑退到门外去了,一来想为师傅留点秘密空间,二来有师娘盯着骂他也不会再操弄什么。忽小月这次算把藏在心里的话都骂出来了,感觉稀里哗啦一吐为快,骂到后来她想问连福上次说的资料去哪里拿,可她倏然发觉连福竟缩到了角落,一阵哗哗的滋水声,最后浑身一激灵,双手明显在系裤裆纽扣。
忽小月万分惊讶:你干啥呢?
连福摇摇头:没干啥呀。
忽小月看看溶液槽:你往油槽里尿尿了?
连福一把捂住她嘴:小点声,我就这点秘密了。
这……这是啥狗屁秘密?
你要为我好,千万不要对人说。
我咋说?说你往油槽里尿尿?
你要不说,我过两个月就能回来一趟。
骗谁呢?你的尿就那么金贵?
你不懂,我这是喝了酒的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