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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4年01月10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 (连载106)
○ 阿莹
  让忽小月最难承受的是,她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连福竟然戴上了手铐。

  忽小月摇摇头,多少大票,多少毛票,她一张一张数过,人们听罢便陆续散了。
  忽小月转身回屋,面对铺了一地的工资袋,又开始一袋一袋寻找。那张贼票子躲到哪儿去了呢?从财务科到车间这段路就没敢停,也没跟人接触,怎么会少一张呢?现在嚷嚷得满车间都知道了,说法也就多了,她发誓这张贼票子一旦找到,马上拿去花掉,这是烦恼的根源,一刻也不能留到手上。
  突然,她听见有人敲门,拉开竟是满仓和小耳朵来了,一人递给她一个饭盒,一人递给她一瓶热水。满仓说:吃了再点吧,人是铁,饭是钢。小耳朵觍着脸说:忽姐,我帮你点吧,人多点得快。忽小月慌忙摆手:那可不行,少了算谁的呀?小耳朵伸了伸舌头,满仓却执拗地说:算我的吧?
  忽小月还想拒绝,却瞥见牛二栏领着哥哥进了走廊,明显是来找妹妹的。她似乎知道哥哥今天会来兴师问罪,没等走近就转身掩门。果然,厂长没敲门就推开进来,反手把门一闩说:你是怎么搞的?要不是黄老虎说,我都不知道。忽小月故意反问:什么事,你不知道?忽大年想找椅子坐下,见满地工资袋只好站着说:你凭啥说农村饿死人了?忽小月纳闷说:几个熔铜工探亲回来,都说乡下饿得挺不住,都把家人接到单身宿舍了,怎么是我说呢?
  忽大年镇定情绪说: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给老毛子乱反映啊,不知道内外有别呀?你看你捅了多大的娄子,从昨天到今天来了三个电话,遇到去年反右运动,一百顶帽子都戴到你头上了,少说也会抓你去农场割上三季麦子。
  妹妹根本不想听哥哥说教,噘嘴吊脸不吭声了,哥哥是气得摔门走的,但那股怒气一直在文书室汇聚,几乎把忽小月激得双手颤抖。咳,要是真的被抓走了,自己就跟连福一样了,那我们就是一对天涯沦落人了。不过,那天我可绝对没说农村饿死人,是老伊万在那里嘟囔,还是我给纠正了的。唉,那个老毛子为啥不管不顾地瞎说呢?你当哥的能信人家的瞎说,就不能信妹妹的话吗?忽小月禁不住趴在一堆乱乱的钞票上哭了,呜呜咽咽,竭力压抑着才没有哭出声。
  正哭着,满仓和小耳朵又推门进来,他俩一定是听到了哭声,执意进来帮她找钱,没等她答应,俩人就蹲在地上,一个钱袋一个钱袋数起来。人多找得快,没一会儿就让满仓找到了,原来是新票子捣的鬼,竟然多在了满仓的工资袋里,小耳朵嘴里直嘟囔,要是多在他的工资袋里就不吭声了。
  她原想今天太晚了,自己守着工资袋,凑合一夜明天再发,可工友们竟然一个不缺全在车间角落等着,谁出去招呼了一声全都乐颠颠跑来了。
   四十九
  让小翻译最难承受的是,她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连福竟然戴上了手铐。
  这段时间忽小月听说连福要回来技术攻关,她几乎恼得咬牙切齿,似乎对那个被遣返的家伙已心生怨恨了。有那么急促吗?走时连个招呼都不打,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没有了一点点讯息。忽小月先去保卫科询问,没有人肯道出实情,有的说他判刑去劳改场了,有的说他被抓去煤矿劳教了。那劳改和劳教有什么区别,也没人能说清楚。更烦人的是哥哥见面就说,你俩反正是假结婚,正好顺茬一风吹了。但是,忽小月不愿意,她愈发觉得是连福真心对她好,她在实习期间对人家那么冷漠,没回信也没捎一句口信,人家却在六个月里给她写了三十五封信,有两封还是她提前回国又辗转捎回来的。
  那些信对忽小月来说太珍贵了,似乎没有连福的日子,一切都变得乏味了,她常常偷偷捧起那些信笺,想象着鸭舌帽下的小眼睛焦急地睁大了,想象着押运途中的惊险,震天动地的炮声,小战士渴望的眼睛;想象着那纵情高扬的欢叫,竟引来车子棚里一片应和,自己也禁不住哑然失笑了,可这一切又怎能怨她呢?所以,当她听到连福回来的消息便笃定了主意,要让那小子先过来赔礼道歉,要让他知道玩失踪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但她仅仅忍耐了三天,就按捺不住怦怦跳动的心房,两腿像不听使唤似的找过去了。
  她路过那个冲压车间,那个庞然大物蹲在厂房里像一只怪兽,吞噬着工人喂进的一块块铜板,又吐出一个个圆饼,可是隔上三五天那个强大的冲程就会喘息漏油,进入冲压机下的地沟,就能见到蓄积的一层厚厚的桐油,这是紧箍冲程的密封圈开裂了。可更换密封圈要把机器大卸八块,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尽管操作工可以乘机休息,指标任务却在摇头叹气。
  这当然是一个技术活儿,那个张大谝就曾想跟连福把技巧学到手,却没想到那一张张顶级的牛皮,浸进油槽,剪好熟制,甭管多么用心,多是一圈圈废品。显然,密封圈还是一个让多少人苦恼的难题,若是跟不上供给,冲压机就无法正常出活儿。堂堂现代化的兵工厂,多少关键技术一个接一个攻破了,难道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