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哈尔滨教堂就爱上了洗澡,每次洗完澡神清气爽,浑身毛孔都散发出青春丽质。
四十三
自从黑妞儿“拯救”了受难的忽小月,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了。
以前忽小月已认识这位黑家庄的老乡,但她的装束谈吐实在不在档次,也就没再多瞅一眼,后来她从连福嘴里知道了黑妞儿与哥哥的疑点,好奇心驱使她有意与黑妞儿有过几次搭讪,可她从没想过这位从胶东跑到西安寻夫的女人,能跟自己沾上什么交情,但人家这次大义凛然地往坑里一跳,既为她解了围,又让忽大年下了台,一场难分难解的撕扯就这样平息了。忽小月对老乡的胆识有了新认识,在她的境遇发生巨大跌落时,还有人愿意为她挺身而出,让她感到莫大的安慰,有事没事都爱约上老乡去逛城隍庙,买上几捆毛线教她编织。可黑妞儿穿针走线是个行家,操起针织活儿却无灵气,总是织成了绣疙瘩,忽小月只好不厌其烦手把手教她搭线走针。
忽小月自苏联回来后就不爱去食堂打饭了,她嫌总有人在背后戳戳点点,尤其那些住过车子棚的单身会冲她怪声怪气叫唤,常惹得就餐男女掩嘴偷笑。她真想上去揪住那些人吼叫,那是你媳妇的受活!但她明白自己走了背字,已经没资格跟人对峙了,只能黑下脸低头走掉,再不愿去食堂排队打饭了。如今黑妞儿却有意约上她一块去食堂,一人买馒头,一人买炒菜,食堂出现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姐妹身影。
而且在忽小月的拾掇下,黑妞儿的装束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她把小老乡帮她织就的蓝围巾从头上绕下,出门时遮住嘴巴抵挡冷风,太阳出来又把围巾搭在身后,显示了与村姑不一样的风韵。忽小月还给她送来一瓶雪花膏,每天洗过脸抹上,感觉肤色从未有过的滋润,人走近就能闻到香味。宿舍女工背后议论她是母狗发情了,这香气是解放前富家小姐为勾引男人抹的。有天恰好黑妞儿加班夜归听见了她们嘀咕,天亮时她把一盒雪花膏抹到床头上,弄得满屋子香气一两个月挥之不去。有趣的是,一个个女工也都被香气熏软了,都从节省的工资里摸出几块钱,去万寿商场买回核桃大一盒雪花膏,有的洗过脸在手心抹上一点点,揉匀了擦到脸上,有的平时舍不得用,只礼拜天出门相亲厚厚抹上一层,路过走廊油脂香就悬在那里了。
忽小月对黑妞儿的影响还表现在洗澡上。以前黑妞儿在乡下从来不敢有洗澡的奢望,一年半载才匆匆擦洗一回,而且从不敢脱光了擦洗,好像四面墙壁藏着眼睛,会把胴体的朝气摄去似的,总是穿着裤头肚兜蹲在水盆旁,毛巾蘸湿了擦洗一遍,偷人似的湿漉漉就套上了衣服。只在跟忽大年结婚前夜,她被黑大爷喊去洗了澡。还派了邻居二娘帮忙伺候。那澡洗得好仔细呢。二娘把她后背一道一道搓了。还把四肢前胸打上胰子擦洗了,羞得她脸颊涨红地几次要把人家推出去,二娘却一本正经说:你可别着急,以后这身子就是男人的了,人家闻见满身臭气,谁还喜欢抱呀。可是尽管她把身子仔仔细细搓净了,还是没能拴住男人的心,反而把人家吓跑了。后来黑妞儿不止一次对忽小月讲,女人想靠身体把男人拴住,那是水中捞月,她是脸蛋不好看?还是身上有臭味?那个狗东西就没多瞅一眼就溜进山了。不过,忽小月也好奇面对这么漂亮的身子,青春年少的哥哥居然没动心,能像那个姓柳的古人坐怀不乱,哪儿来的这般定力呢?她嘻嘻笑问黑妞儿:你和我哥洞房之夜,就那么老实?他真的没碰你?黑妞儿大大咧咧说:什么呀,你哥有病,不行。
什么?什么?有啥病?
你是明知故问吧,俺不说了。
那你是胡说咧,他不行,咋能跟靳子整出娃来?
你说的这个,俺也想过……
你肯定是害羞,死裹着被子,不让我哥动。
屁呀,俺听了二娘的话,闭眼躺着,一动没动……
你呀,他不动,你不会扑上去撩他?哪个男人经得住女人撩呀?
两人四目相对,愣怔一下哈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喘不上气,差点没憋晕过去。旁边宿舍的姐妹闻声过来,问她俩发什么神经,吵得走廊里尽听她俩的放荡声,是不是遇见了倒霉的小白脸,占了冤大头的便宜,高兴成这个样子了?这些当然是不能说白的,这是两人的秘密,怎可能让别人分享呢?
只是忽小月对文书职务一直找不到感觉。这个熔铜车间似乎挺恐怖的,工人们穿着被炉气熏黑的工服,头上戴着和鬼子兵一样带帘的帽子,眼上扣着潜水员戴的镜子,每当铜水吊起出炉,满厂房都染得红彤彤的,猛丁一个光斑飞来,身上就是一个小洞。唯有的好处是可以在凝固的铜锭上烤馍,放上几分钟就烤得焦黄馋人。但忽小月很快发现,这里最诱惑的是有一项机关人难以享受的福利,那就是厂房内有一间澡堂。
这真是老天爷的恩赐,她在哈尔滨教堂就爱上洗澡了,感觉每次洗完澡神清气爽,浑身毛孔都散发出青春丽质,人们远远见了就会迎上来打招呼,擦身而过会朝你深深地挖上一眼,对美的惊讶就马上凝固到脸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