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书房沟,除了拼命嘶叫的知了外,满沟的树叶都被尽职的太阳烤成了春卷,人们都抱着凉席、草垫撵着阴坡乘凉。王保长的心情并没有像三伏的天气般硬朗,虽说三叔父给他的银窖里增加了五十根金条,按说是一个不错的交易。他的叔父可以说死得其所,有那么多百姓惦念着,他为了安葬老人就花费了两根金条,书房沟外二十里内的和尚道士,他都请来为老先生超度。专员公署和县衙都送来了挽幛,王家堡和他叔父也是够体面了。可他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他并不是眼红杨啸天接手后的面粉厂生意出奇的好,他叔父的厂子满打满算也就值那么多金条,他一耙子全搂了过来,按说他的神机妙算是个双赢的好结果,可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惆怅,眼皮子这两天老是跳个不停,人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可是两只眼睛交替着使劲儿地跳,他的心慌得仿佛要跳出胸膛似的,看来还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要不,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心急火燎、焦虑难耐呢?在他如坐针毡的时候,他突然顿悟,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原先叔父在的时候,他虽然和他那个骄傲自大的叔父说不到一块儿,但毕竟是长辈,叔父在,他的骨子里总有种依靠感,现在一下子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让王家他这一脉把目光都投向他身上,他还真有点儿无所适从。他心里甚至有点儿助纣为虐的犯罪感,凭空多出来的三分之一的家产,天长日久能捂人嘴巴一辈子吗?万一他那远在美国的两个堂弟回来,他怎么给人家交代呢?王茂德的头脑里竟然跳出不义之财的字眼儿,想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子痉挛般抖动起来。
从王芸的来信中他才知道,王芸是在报纸上发现了王武的名字,通过报社找到王武时,王武在草堂寺已经半隐士半居士地生活了多半年,志同道合的王芸和王武一下子就成了西安地下党交通站的中坚。王保长清楚姐弟两个人在一起干着在他眼里掉脑袋的事情,但毕竟是姐弟两个人在一块儿互相有个照应。他那不省心的王文可是和帖礼志一块儿提着脑袋在中条山拼命,这才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
虽说他从心眼儿里看不起帖家孝,但他对帖礼志的看法慢慢地还是有了些许改变,尤其是帖礼志和女儿两个人想方设法把自己从大牢里救了出来,说明这个孩子还是很大气不记仇的。但一想到他们王家和帖家几百年的恩怨情仇,他就又有点儿不舒坦,不管咋谋算,他还是希望书房沟出去的这几个孩子能完完整整地回来,尤其是在中条山的两个孩子。他甚至想主动给王芸写一封信,让她转告那两个愣头青,在战场上要互相帮衬,要按捺住冲动的性情,可一想到自己曾经的言行,潮起云涌的想法不由得又跑到九霄云外了。一生从未认过输的王大保长,第一次有了热血滞流、大限将至的宿命感。在炕上原本就心神不安的王大保长,身子蜷缩一团,猩红热似的躁动不安起来。
就在王大保长三昏六迷九不醒的时候,姜大管家奔丧似的跌跌撞撞着跑进了堂屋:“老爷,老爷,袁县长叫您立马带着弟兄们去后沟截击共产党的游击队。”
王保长一个鲤鱼打挺,“噌”地下了炕,刚才还沉甸甸的心思一下子逃遁得无影无踪。
“快,通知弟兄们带上家伙,在大门口集合,五分钟后出发。”
王保长在事关他命运前途的大是大非面前,不会再有丝毫的麻痹之心,袁县长杨啸天之流可是枕戈待旦,日夜思谋着要算计他,他的龙泉完小不就是雷校长的藏匿叫他背了个黑锅,在县大牢憋屈了半年多,折了他一小半的家当,这回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原来,是林营长的手下哗变了。林营长在田家坡作威作福了四五年,仗着手中的枪杆子干尽了坏事,没想到的是,西府游击队龙中县大队早就盯上了他的人马。在他士兵里一个马姓班长半年多的游说下,胖排长的一个排,外加林营长代管的新六军的兵站两个班共五十多名士兵,在林营长他们几个军官去宝鸡城开会的空当集体哗变了。共产党龙中县大队的副大队长帖宝树亲自带了两个中队三十多号人,在长乐塬方向的后沟打接应。由于这些哗变的士兵想多带走些枪支弹药,与不愿缴枪的士兵火并耽误了些时间,紧撤慢撤间,十万火急的袁县长带着乔大疤子一百多号人向田家坡扑了过来。走的时候,袁县长还不忘通知大老鸦贾乡长和王保长一块儿先去打阻击,等候他们到来。王保长给姜财儿耳语了一番,就领着他的五十几号人向后沟奔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