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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12月11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 (连载90)
○ 阿 莹
  谁都知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可那鸡还会下蛋叫鸣,自己又会什么呢?

  忽大年抬抬下巴示意她上去敲门,屋里一阵窸窸窣窣,有个女人细声细气地问:谁呀?啥事不能明天说?忽大年突然性起想上去把门踹开,被靳子眼疾手快拦腰抱住:这不是在家,传开了,你妹子不怕丢人,你也不怕?屋里的人显然听到了他们的争执,刹那间出现了片刻宁静,似听到房后有吱呀的开窗声。忽大年侧身趋步,看见有个黑影从屋后跳出来,在地上打个滚,跑进了存放着自行车的敞棚间,淹没在浓浓的暗夜里了。
  小屋门这才开了,忽小月惊恐地瞪眼看着哥哥嫂嫂,脸上又怯又怕,那意思很明显了:你们深更半夜来干啥?忽大年鼻子恶狠狠哼了两下,也没发问,便一把揪住妹妹衣袖往外扯。忽小月急得惊叫起来:你拽我干吗?忽大年边拉边骂:让你在这儿丢人现眼,看我今天不把你腿打折,就对不起咱爹咱妈!忽小月边向后撑边哭腔说:我不光是你妹,我还是公民,你想拉我走,我就走啊?靳子看见隔壁一间间小屋门缝开了,一道道亮光透出来,便使劲把丈夫手掰开说:找个地方说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忽大年反身拉住妹妹手腕,闷头不吭,大步往公寓门口走去,忽小月只好硬着头皮碎步跟上,快走到大门警卫灯下了,哥哥才松开手继续昂首挺胸朝外疾步。看样子他也怕拉着妹妹丢人呀。这时的妹妹本可以转身跑掉的,但她好像被哥哥镇住了,好像有根无形的铁链拴着脖子,竟然一步不离跟随着走出了工厂大门。
  其实忽小月并不惧怕哥哥,反倒是满含一肚子怨恨的。
  忽大年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那神态分明是在挑衅,看你能把我咋样?一股倔强劲上来什么也不顾了,甚至出了工厂大门,靳子小跑追上来,要拉她回家去说话,她也丝毫没有停步,一步不拖跟着哥哥走向街坊北边的韩信坟。这座高丘传说是汉朝那位冤死的大将韩信的土冢,高高地矗立在城墙东边,用那无声的语言诉说着尘封的凄惨。平时这里长满了柳树、槐树、杨树,即使大白天女孩子也不敢单独进来,现在忽小月毫不畏惧地跟进来了,听到自己脚步被清冷的月光击碎,居然没有一点点迟疑。
  这段时间忽小月心碎八瓣了,自从被安排到熔铜车间当了文书,便再没去找过忽大年。她觉得哥哥的心情固然不好,头上两顶官帽都被人家摘了,但他还是千人之上的副厂长,还属于板上钉钉的工厂领导,对妹妹的工作就不能说一句公道话,眼睁睁看着任由别人欺侮?不但不分青红皂白把翻译免了,还安排到了一线车间,给了个送报纸、发工资、伺候人的文书,赖好念点亲情也不该这样冷酷的,现在夜半三更又摆出这么一副蛮横劲儿,谁又怕谁呀!
  她觉得哥哥至少应该打个招呼,让她在黄老虎派人通知调动时有个思想准备,以至于还以为文书岗位挺体面,也没说什么就下车间报到了。刚到车间去班组收考勤,大家都把她当成了稀罕,以前只有开大会能见到的女翻译,现在突然成了给他们送报纸的文书,加上随着实习团归来而流传的跨国绯闻,人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身段和脸蛋,的确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妞儿。所以,她每天去各班组送报纸送通知,谁都想找茬跟她聊两句。当然这些人不敢有丁点动作,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她几次转身都能听到猥亵声,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流了。
  记得她上班头一天,车间主任牛二栏让她去通知开调度会,从厂房东头的维修组跑到西头的验收组,整整半个小时才通知完,回到办公室还没喝上一口水,牛二栏就沉下脸喊叫:去把各间的凳子搬过来,一会儿人齐了不够坐。这个牛二栏以前是哥哥的司机,以前见了她客气得像个跑堂的,一定是把哥哥伺候得好,从小车班长升到熔铜车间副主任,没到一年又升到车间主任了。
  忽小月满肚积火却又不好发泄,谁都知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可那鸡还会下蛋叫鸣,自己又会什么呢?
  似乎只有连福对她一往情深,隔两天就到车间转一圈,或送一块水晶饼,或送一张电影票。这些老掉牙的电影,她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但忽小月还想去看,她觉得电影内容已经没有意义了,主要是坐在俱乐部里享受观看的过程,使她能够在两个钟头里甩掉半年来萦绕的羁绊。观影结束,连福会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苹果,在手帕上擦擦,你一口我一口,两下就剩核儿了。但是他俩从不敢有任何亲昵的动作,害怕被人瞥见又成了啥罪证,忽小月说:我俩真成天涯落魄人了,领了结婚证也不能住一起。后来,连福捏着结婚证,给那胖银杏塞了两斤花生米,要来一把车子棚钥匙。小小窝棚,让忽小月感觉到天高地远,感觉到心情舒展,感觉到坠入温柔之乡的幸福。当她在爱的欲望驱使下,发出第一声呻吟,嘴巴便毫无掩饰地撞裂了这片车棚的墙壁,引来了所有居住人的共鸣,一个个清晨上班都洋溢着从里到外的满足,谁也不敢笑话谁,人们还以为这是她从苏联取经回来的舶来品,想不到老大哥在这方面也比我们先进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