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这是他的战友们在攻下太原、攻下运城、攻下榆林城时爆发的声响。
他掏出一支香烟想吸上一口,但他捏着烟卷闻了闻就扔了。成司令一定会同意自己上来拆弹的,那天在电话里语气多恳切呀,好像都有拜托他的意思了,他当时不好打听军委究竟有何部署,现在已经明了了,是对海作战启动了,炮击金门应该是第一步,第二步肯定是渡海攻岛,可不能因为长安的炮弹耽误了打仗,这可是一名军人起码的素质!尽管自己现在已摘掉了领章帽徽,但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肩负使命的军人!
今天气温不高,可忽大年却感到浑身燥热,他把发白的军帽轻轻放到地上,套上了简易防弹服,其实就是在胸前挂了块钢板,脸上的汗珠止不住往下淌,淌到肩上钢板上,只好不停地用袖子去擦拭。他把扳手从地上捡起来,用衣袖擦去油迹,再蹭蹭脚下有无土块松动,然后轻轻卡住了弹头上的引信帽。别看这个小小的引信,那可是炮弹的大脑,掌控着炮弹的命运,引信不炸,弹头不炸,引信炸了,炮头开花,所以苏联专家愿意讲解火炮的细节,却对引信讳莫如深,生怕泄露了秘密会挨上司的训斥。
忽大年从没像今天这样能听到心脏的跳动,怦怦怦,怦怦怦……好像都快跳出来了,这让他有点难堪,多激烈的战斗也没这样啊?他只好站起来定定神,让凉风吹拂了一会儿,脸上凉透了,又蹲下身子,又操起扳手,又轻轻卡住引信。
一圈……风怎么吹得脸上火辣辣的,是不是花姑娘飞到脸上了?
二圈……手怎么有点颤抖?多丢人啊,战友们知道了会嘲笑吧?
三圈……风不敢再刮了,手不敢再抖了,该死的引信终于松动了……
终于,那颗魔鬼般的引信滚下来,忽大年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使劲朝警戒线那边挥动起来。哈哈,成功了!成功了!
蓦地,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朝后一仰,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红彤彤的太阳马上弥漫开来,天空的云彩也在他眼眶浮动,几乎快把他的身体覆盖了。终于,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这是他的战友们在攻下太原、攻下运城、攻下榆林城时爆发的声响,他一听到这般声响,就感觉这辈子带兵打仗真好,这辈子活得值了!
忽然,有个女人趴在他身上哭了……
他知道这是靳子,一定有人告诉了她,靳子在咬牙切齿地骂:你个狗东西疯了,谁让你干这傻事的?你心里憋屈我知道,我天天看着你脸吃,看着你脸睡,你啥脸色我都能忍,可你不能想去死,谁一辈子没有个沟沟坎坎的,耐住性子都能过去,你个王八蛋不是爱看秦腔吗?哪朝哪代不冤枉几个好人哪?你个挨千刀的,好狠心啊!你想去死?你死了丢下我咋办?丢下俩儿子咋办?
忽大年睁开眼笑了说:谁说我想死了?靳子哭诉道:你不想死,你能冒这个险?忽大年苦苦一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战事吃紧,粮草先行。靳子猛擂他一拳喊:你先行个屁!我是你老婆,你冒这个险,也不先行问问我同意不!忽大年站起来,恍惚看见黑妞儿远远站在掩体旁,不知是哭了还是笑了,似乎发现他站起来又扭身躲远了。
晚上,忽大年在靶场喝过酒回到家,靳子拉开门就说:知道不?多亏我临去靶场,让满仓给你念叨了平安经。忽大年略有不悦:你忘了我咋背的黑锅?靳子盯住他脸又说:那个黑妞儿心还是挺善,要不你就……就让她来咱家吧?忽大年不禁愕然:让她来干什么?靳子猛然抱住他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哭声把正写作业的子鹿子鱼吓得也趴到桌上呜咽起来。
他这才知道靳子竟然是黑妞儿发觉情况不妙,去电话把她叫来的……
第三章
三十九
人们似乎刚从甜梦中苏醒,饥饿的幽灵便越过了秦岭山脉。
那是一年后的初春时节,西安城里的饭馆在呼啸的寒风中,一家接一家关闭了,没有关闭的,小黑板上粉笔写的菜品,只有炒白菜、炒萝卜和咸菜。
尤其是主食控制得格外严格,粮票成了硬通货,有钱无票绝不肯售卖。奇怪的是长安人的伙食定量,尽管每月依旧,干部三十斤,压延工四十一斤,熔铜工四十三斤,但是,大家忽然感觉伙食不够了,一顿饭吞下三四个馒头的大肚皮比比皆是。
那忽大年已看到这个变化却没多操心,他现在是副厂长了,谁主持长安谁操心吧。那黄老虎当然感到诧异,还跑到大食堂吃了两顿,馒头大小与以前一样,捞面笊篱也没变宽。但他站在灶台发现,可以杀猪的铁锅里,只倒了一调羹菜油,一箩筐白菜倒进去就像清水煮过的,若不是咕嘟嘟倒了半瓶酱油染色,那煸白菜就寡淡得没啥味了。再看那土豆炒肉片,两斤肉片倾倒锅里,扒拉两下还嗞嗞冒肉味,待把一桶土豆片倒进去,打到饭盒竟一片肉都难见了,掌勺师傅只好捏根细竹竿,捡上两片放到上面,以示土豆炒肉货真价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定量,怎么就吃不饱了呢?后来食堂科长告诉了一个秘密,不光是油水少了,有人把老婆孩子也接到宿舍,一个人的定量,三张嘴吃,当然紧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