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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11月29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 (连载83)
○ 阿 莹
  那些战友在汉江边把枪管打红了,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鬼子,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惧怕,我怎么面对一发瞎火的臭弹,要颠三倒四地思虑呢?

  三十八
  那发该死的故障弹躺在粪堆上,傲视着撤到五六十米外的长安人。
  蓦地,尚仁义瞪大眼惊呆了,闻讯赶到的技术员也瞪大眼惊呆了,他们看到厂长居然手拎钢盔,准备走向那枚故障弹。靶场主任猛扑上去,死命拽住他胳膊想阻止,却被他奋力推开了。黑妞儿急慌慌上来想说什么,他扭头一瞪,女人便不敢吭声了。
  这时,哈运来得知掉弹也赶了过来,但他一进靶场看到这惊悚一幕,慌忙挺着臃肿的肚子吼叫着跑过来,想劝老厂长放弃鲁莽,可忽大年都没拿正眼瞧他。总工程师赶紧让尚仁义电话报告黄老虎,这可是人命关天,成功与失败就是一眨眼,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件眼看就要发生了。
  很多人没有退到警戒线以外,反而围拢过来要盯着他完成危险的拆卸。忽大年明白大家的心思,说:你们围上来,我压力更大,大家都撤,撤到警戒线以外!总工程师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说:忽厂长,你去拆弹,怕得报上级批准吧?忽大年严肃地说:老哈啊,我现在命令你,赶紧把人疏散开!
  大家一步步退到了警戒线外侧,哈运来不时拽起望远镜往路口扫视,期望黄老虎能突然冒出来,天塌下来要大个子顶着。突然,他发现靳子从飞驰而来的卡车上冲下来,好像黑妞儿迎了上去。哎呀呀,这不是添乱吗?他急忙叫小耳朵和刀把脸去把人拦在掩体里,绝不能让这个人跨过警戒线!现在要保证拆弹人情绪稳定,否则今天的抢险就可能是一场灾难了。
  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干吗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忽大年望着那枚卧在粪堆边的臭弹,心里一阵莫名的冲动,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了,就像当年带领战士们去攻城略地。但今天他是一个人,去执行一个孤独的任务,用义无反顾好像有点勉强,用舍生忘死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枚已经解锁的弹头砸到地上怎么没炸呢?尚仁义刚刚还请示要不要机枪引爆,他觉得那是一个傻瓜的动议,机枪一响,一切因由会化为乌有,想要解开问题密码,恐怕没有三五个月都不可能了。只有拆开故障弹,内部结构暴露无遗,才会找到问题的症结。
  是啊,这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人这一生,生来一样,死却不同。当年在八路军扛枪的时候,缴获过鬼子好多炮弹,看着扔掉了可惜,他就交给修械所解体,卸下保险,掏出炸药,一发弹能制五颗地雷,所以修械所的师傅都喜欢跟他套近乎,一有机会就拉他过去喝两口,都是因为他有拆卸引信的本领。可是缴获的炮弹都没上膛解锁,眼下这发炮弹却处于开锁状态,谁知道风吹草动会不会爆炸呢?
  忽大年吸口气屏住,感觉气息在小腹缓缓流动,千万,千万小心……咳,小心啥呢?其实炸了也就炸了,战场上见到的死亡,多得让他都麻木了,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人生轰轰烈烈多好啊,尤其结束之时应该有点动静,应该定格在一个永恒的瞬间。是啊,就是炸了,正好一劳永逸离开这个心烦的世界,汉江边牺牲的六千战友大概都在等他呢,那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呢。那些战友在汉江边把枪管打红了,把炒面吃完了,面对滔滔东去的汉江水,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美国鬼子,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惧怕,我怎么面对一发瞎火的臭弹,要颠三倒四地思虑呢?
  忽大年在粪堆边蹲下了,有个褐色硬脊的花姑娘飞落到袖子上,一动不动。咳,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是谁托你来的吗?他忽然心里又想,今天若“万一”了,靳子和那两个孩子就一定苦了,那两个小家伙挺可爱的,知道看见他回家喊爸爸辛苦了,如果他们没有了爸爸会不会受苦呢?其实……没有父母的庇护也是个磨练呢,他就是在没有父母庇护下长大的,如今不也混到了正师级,也算人前人了,只是一定要告诉他们,将来不管妈妈跟了谁,都不准改掉自己的姓氏,那可是他忽家根脉的依据啊!
  是啊,上去……今天上去拆开那枚该死的臭弹,若是不走运炸了,也正好躲开那个魔影般的纠缠,那位从黑家庄跑来的女人也不想想,自己要是穿上了那个肚兜兜,还能和靳子在一张床上安稳睡觉吗?唉……不知道他若真的被炸死了,她会不会到他的坟头洒一把眼泪,清明时会不会给他烧几张纸钱?
  四周终于静下来,可以听到蟋蟀吱吱的鸣叫了,花姑娘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其实,操那么多心干吗,谁的路都要靠自己往下走的。忽大年把额头挠了挠,思绪完全静下来了,不就是一声响嘛,不就是瞬间脱离了苦海嘛,一个见过多少牺牲的老兵,咋还畏首畏尾了?咋还思前想后顾虑重重了?忽大年突然为他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羞愧,脸庞一定红了,脖梗也在发热,多亏身边没有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