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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11月15日
波斯行
○ 王洁
  德黑兰的夜幕早早降临,回到居住的庭院,斜倚栏杆,轻侍花草,我所能眺望的天空一派泼墨。梢头上撒野的小雀衔着粟米缓缓归巢,掀开精美的门扉,捻亮案头的灯,有风来扰,灯笠轻轻晃动,斑驳的光,倾泻而下,将地毯点亮,霎时间灯影摇曳,闭上眼,任心中的经卷随风翻起,鲁米的诗句洒了一地,如甘醇的美酒四溢,醉卧酣眠的又何止我一人?
  好似故友重逢般,他们珍惜每一个踏入这片土地的友人,尤其中国面孔,他们总是格外的热情真挚,或许都是从旧时光里,披荆斩棘走来的古老国度,中国与伊朗早在几千年前便有交往,那时它名唤安息国,而让中国人记忆深刻的可能是她的另一个古名称——波斯。
  今日我也佯装神秘的波斯女郎,围戴缀满繁花的黑色复古头巾,攥着长裙,从容地穿过喧嚣的街市,走进僻静处一个庄重古老的庭院,若是春日这庭院该是玫瑰盛放吧!入目就是极具波斯风格的拱形门廊,四周的墙壁上,几乎缀满炫目多彩的繁复花纹,精巧得如同中国的宫廷刺绣一般华美雍容、绮丽夺目。步入四百年前的古列斯坦皇宫,空旷而瑰丽的镜厅内,朝阳从五彩的玻璃中涌入,仿佛坠入万花筒里的世界,这一刻光与影将美渲染到极致,如梦似幻。
  转角的玻璃柜里,我与青花瓷相遇,弦纹淡雅,青釉如烟,历史的碎片走马观花般闪过,时间静止了。大约看我久久伫立在柜前凝神,“你好”一句略显生硬的汉语飘至耳畔,我环顾四周,原是几个当地人,见我回应后,便与我热情攀谈,为首的人和我说他曾在中国留学,识得汉字,能说汉语,且痴迷中国文化,对中国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言谈间,清澈的眸光相互对视,这一刻,我们仿佛能够读懂彼此眼中的华彩,那是一个文明古国与另一个文明古国的惺惺相惜。
  走出宫殿,秋阳正盛,有风拂来,今日正值德黑兰一年一度的农贸展销会,同行的伊朗朋友邀我同去一睹这异邦农贸会的风采。步入会场,各色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各种精美编织的地毯和农作物产品,皆陈列在铺前,一时间让人眼花缭乱,所到商铺的摊主听闻有中国来的远客,都热烈欢迎,争相合影,且执意赠礼品予我留念,谢绝我们给钱,盛情之下,钱币在手中推攘,但是摊主们奔走着硬是要把钱塞还给我们,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中国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们给予过我们很多的帮助,我们会永远感恩中国……”面对如此情景,让人不禁感慨万千,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也许都是缘于一颗炽热真挚的心。千年之前《诗经》就有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如果德黑兰是伊朗的“心脏”,那伊斯法罕便是伊朗的“灵魂”。谁也不曾想过,在这条自东向西的神奇丝路上,竟会有一座城如长安一般,繁华包容,商旅络绎。
  循着旧时的驼铃声,来到了古老的伊斯法罕,美丽的扎因代河蜿蜒流淌,如同伊斯法罕永不停息的脉搏。辽阔山水,彩色玻璃,新月与夜莺,骆驼与花朵,一切的造化都是这座城谱写的悠扬赞歌。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土地也向往磅礴,自然的割凿,使得这片沃土养分充沛,农业向荣,成为“皇家仓禀”,王朝故都。17世纪,因丝绸之路的繁盛,在波斯王朝版图的中心,“伊斯法罕半天下”,从此它成为中东最璀璨的一颗星。
  广场的南端是被称作世界上最美清真寺——伊玛姆清真寺。寺内外均镶嵌了蓝色调为主的釉砖马赛克,门廊在光线的照耀下就如同暗影中闪动的微光,光影斑斓之际,匍匐于寺内好似内心所有的虚妄与戾气都在顷刻间消散幻化,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无法言语的沉寂与自得。铺满绿色釉砖的穹顶反射着阳光,好似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璀璨。人们携着古老的诗卷,在光影下凝神诵读。坐落于扎因代河上的三十三孔桥更彰显了伊朗古桥梁建筑的精美。有别于日间的宁静,夜晚这里又是另一番人间,桥上,人们往来穿梭,桥下,人们放歌纵酒,肆意弹歌,伊朗女子的纤手也常染蔻丹,影影绰绰间,那一低头的温柔,少女妩媚的眼波,在黑纱下如同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鸦睫翦翦,楚楚动人。在灯光的映衬下三十三孔桥周身氤氲着迷人的粉色光晕,游人们或远眺沉思、或闲谈嬉戏,桥洞仿若是温暖的巢穴,怀抱抚慰着那些在压抑中窜动不安的灵魂。
  伊玛目广场如今依然围绕繁荣的大巴扎,历经百年荣枯,它依然如故,拱形穹顶,黄砖围墙,商铺里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穿梭其间,好似在经历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眼前繁密精致的波斯细密画上,栩栩如生的花鸟,往来行进的丝路商队、纷繁复杂的传统图案,绘画多以丝路为主题,呈现出中国与伊朗文化的交融,画中随处可见的中国元素,无论是人物样貌,还是衣着服饰都有明显的东方色彩。甚至在那些流传的故事里,诗人不吝于用大篇的笔墨去描摹远古时候中国公主与波斯王子美丽的爱情故事。文明的传承和融合不止于此。如今在伊斯法罕的很多地方,我们都能寻到中国文化的踪迹,就如同敦煌的石窟里同样镌刻着波斯的神秘与辉煌。
  “伊吾之右,波斯以东,商旅相继,职贡不绝”。唐时,从走廊东西两端走来的商旅、游人、苦僧,如散落的星火在此聚成雄焰,此后,文化的碰撞,盛世的光芒在西亚的这片耀眼的土地上,生生不息。伊斯法罕的骆驼,满载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琥珀,一路向西,往广袤的地中海更深处驶去,经汉至唐,数百年辰光,无数人从这条丝路走过,朔风与黄沙,一同将两个帝国的壮美写意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