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与朋友去看石头。我本与石无缘，只是近日与他一起爬过黄山，见识了黄山怪石的不可思议，仍在感叹着天生万物的造化天成，余兴未尽，就载着两肩的秋阳欣然前往。
　　在长鸣路边的仓库区内，拐进一个院子，迎面看到两个矩形石缸，感觉真可以送到天安门广场去做花盆。旁边立着多座“小山”，青的、黄的、黑的，如门神一样，注视着又一批只看不买的“眼君子”。
　　其中一个泛着古铜色，我朝它走了过去。乍一看，像从九龙壁上跑下来的，弯曲缠绕，透空漏光。仔细看，还真像九龙中间的那位，昂首向天，阳刚有力，似乎想从这里飞出去。也是，我本山中灵石，曾经自命不凡，怎奈久居于此，听着院外的喧嚣，落着室内的尘土，真是憋屈。都怪当初空抱鸿鹄之志，猛吸天地精华，长得如此壮观，原以为此生定会有好前程，前些年也有眼红心动、准备掏钱者，怎奈行情见涨，都以为还可以更好更高，却最终搁浅半道，才有了如此遭遇。
　　进入大棚，左手边挤着八匹大马，高过一丈，赛过天驹。五个独自腾空，三个挤成一堆，都是上好金丝楠木的身子，却长得铮铮铁骨，让我误以为是铁马。这些生龙活虎的大家伙，比曲江池边的唐马雕塑还壮观，可惜不能放在露天，也不会白送公众。老板见了好的就收，藏瘾大发，鬼使神差地把它们请回来。与它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巨型骆驼，每个背上都够坐四个乐手，一起出行，真可以组成一支流动的乐队。也许在大唐西市，它们会派上用场，遇到知音，只是怎样才能把它们请过去呢！它们真该缩一下身子，缩成正常大小的，可能更容易出阁：如果再缩成小马那般的宠物样，可能马上会被人请回家中。大本无错，却难有用。这么想时，我看了里面更多需要仰视的大石头。
　　泰山的石头品质一般，却因为长在东岳上，才有了“石敢当”的用场。华山本身是一簇大石雕，却因奇因险出了名，引来无数粉丝。蓝田的石头能生玉，庐山的香炉可生烟，石头本来藏在山体里，撑着山的崔巍，不知从什么时候进入玩家的视野，被人神奇发现，大动干戈，从深山老林里请了出来。古往今来，它们像历代的明星一样，有了大批爱之、痴之的拥趸。只是，多数人是为了请其回家，或取其高古意，或赏其趣味性，或玩其想象力。雅室添其一件，氛围顿感庄严；配上书画兰草，意境更是非凡。灵石通人心，一旦玩石与主人有了某种缘分，就更是妙不可言，玄机无限。更有石痴者，淘得一件，马上约来三五好友，一起把玩、品鉴、讨论，搞得像娶媳妇一样。“花若解语还惹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无论别人说得对与错，着不着调，石头都会默然听着，纵容想说的人，乘兴而说，过够嘴瘾，生出飘飘然的感觉，然后就直接冲进市场，成为众多推高石价者中的一员。
　　贪大求全是人的天性，特别是玩上瘾者，只要有条件，他们恨不得把玉山搬回家。大厅里有一块三米多高的石头，通体葱白，怀抱一块又一块翠绿。它像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等着千万年后的成熟，怎奈过早被请了出来。神奇的匠人，石中请仙似的，趁着玉的颜色、形势、宽窄、薄厚等，在它的身上雕出了罗汉、宝瓶、串珠、玉币等，直接开了一间美玉铺子，其中一块也会卖上大价钱。只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这么一个无价之宝，又有谁能受用得起？没有办法，只好沦落于此，老天爷有时真会捉弄人。
　　秦岭横亘中土，分割南北，滋养众生，成为华夏父亲山。大厅里还有一块峰峦连绵的山石，酷似一只蛐蛐眼里的大秦岭。设想一下，在国家大剧院的前厅，支起一个适合的台子，把它请去，冲刷干净，露出乌黑发亮的惊天容颜，将是多么震撼。可惜，它只能在仓库的角落，席地而坐，满身尘土。当初发掘它的人，大费周章时，想没想过它会有今天的境遇。
　　大厅的角落堆着不少小石头，有斗大的、盆大的、碗大的，都不是寻常物，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神奇。我曾经在渤海湾的小岛上顶风淘过几块鸡蛋大小的小石子，在昆仑山的荒原上冒雪捡过四不像的石头蛋，翻山越岭背回来，却不能和这些藏品相比。此刻，看过那些庞然大物，有些势利的眼睛，对它们已视而不见。我像从乱石滩里走过，完全不顾它们热切的目光，也听不进它们低声的哀求。
　　末了，带着喋喋不休的空叹，我走出大厅，又看了看院子里的那几块巨石。那个盘龙仍在挣扎，还在想飞出去。我走到跟前，拍了拍它，原本想安慰一下，却遭到它的鄙视。你非石，焉知石头的心思；太渺小，哪懂怀大者的抱负。如果真是石大无用，哪还会见到眼前的这些庞然大物。它们只是在等待，等待格局足够大的玩家，等待天地足够大的道场。我等这般小家子气者，当然难知它有何用，也不会有把玩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