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懂香道,什么东西一旦上升到了“道”,总给人高深莫测之感,可望而不可即。我的案头虽备有一本周嘉冑的《香乘》,还有一本高濂的《遵生八笺》,但都被我当成了工具书用,有需要时才翻一翻。我少时生活在乡下,浅见寡识,一直以为只有求神拜佛才会烧香。
鄙乡潮汕平原,自古盛行多神崇拜,民间所信奉的神灵名目繁多,大宫小庙好似一只只香炉,终年冒烟香火不息。可以说自我呱呱坠地起便能闻到这种渗透进空气里的特殊味道。因为用量大,制香的作坊比比皆是,有的生产普通线香,有的生产大龙香,高的可达六七米。
念书后我才慢慢懂得,“焚香”不光是民间的祭拜仪式,还是古代文人日常生活中的一种雅趣,与斗茶、插花、挂画并称怡情养性的“四般闲事”。文人们为什么要焚香呢?我想答案或许是“香令人幽”。人们想要用香在喧嚣的尘世中辟出一处幽静之所,调理心绪,洁净精神,甚至想入非非。也难怪宋人有诗云:“明窗延静书,默坐消尘缘。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诸葛亮在实施“空城计”时需要焚香操琴,也是同样的道理,既为了平复内心的波澜,又要以悠闲之态迷惑对手。
关于“香事”到底起始于何时,众说纷纭,只知道它发展于隋唐,到了宋朝达到鼎盛。也许是香道恰好契合了宋徽宗赵佶对于道家虚静淡泊的追求,在他所绘制的《文会图》《听琴图》里皆出现了香炉,而后一幅还有焚香的画面,飘动的烟缕历历可见。而出现在《清明上河图》里的“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铺”则告诉了我们那个时代的情状:“香事”已非皇室贵胄所独享,而是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深圳每年都有茶博会,常见香道的表演,香艺师们着古典服饰斗香、打香篆,通过取香、看香、闻香等环节传播着这种古老的文化,但看客如我对香道仍是一知半解。对于香道、茶道、花道这诸多的“道”,我还是比较粗鄙地认为,要跟自己的生活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以实用为要,而不必过于强调繁复和精美的形式。当觉得心有所扰,又或者无所事事,我就会点上一根香,或一盘香,像渴了就喝点水那样自然,于一呼一吸之中与之亲近,寻得自在,这倒是多少应了黄庭坚在《香十德》中所说的“静中成友”。闻香虽属味觉,实可养心,可贵为至交。至于像丰子恺先生所说的“静看炉烟,可助思想”,那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若果真如此,只能算作意外的收获。
我眼下常用的有两只香炉,一只是圈足狮耳老铜炉,造型简洁大方,为珊瑚堂主人所馈赠。它长年摆放在客厅茶座,用于焚燃线香。另一只是力士举鼎熏香铜炉,置于书案之上,塔香、盘香和香粉皆可用。我对香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一些是朋友往来时送的,一些是自己偶得的。个人以为沉香的气味比较温和内敛,又有些飘忽不定,香体烧尽后仍有余味久久不散,能够让我静下来。明代陈继儒在《小窗幽记》里就提到了沉香:“净扫一室,用博山炉爇沉水香,香烟缕缕,直透心窍,最令人精神凝聚。”与深圳毗邻的东莞曾盛产“莞香”,是沉香中的珍品,屈大均的《广东新语》就专辟一节写它。据说“莞香”香气甜蜜清幽,芬芳宜人,且发香的时间较长。我曾去过东莞多次,皆因行色匆匆,无缘到寮步镇牙香街这个古代最著名的“香市”旧址去看看,顺便捎点“女儿香”回来。
至于檀香,我倒是喜欢它的浓郁奔放,尤其是老山檀的气味,醇浓厚重,古韵悠远。檀香的妙处,是能让人感觉“远”起来。深夜点一根老山檀,如入山中古寺,深幽而又静穆,可排除各种私心杂念,东坡居士所言的“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正是此种感觉。
不管是哪种香,除了可以养神养心,听说还能治疗身体上的一些疾病,古人还曾用香来对付过疫病。不过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东坡居士独创的那一帖香方,相传他花了七年的时间收集梅蕊上的雪水,用作香引子。这款香叫“雪中春信”,到底是文学大家,连名字都起得如此诗意。
说了这么多,对于香道我依然不得要领。倘若要我坦白焚香的好处,那就像是结交了个新朋友,给生活带来更多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