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祠堂建在最高的龙虎山上,主持议事的是马家辈分最大、年逾九旬的马老二叔。鹤发童颜的马老二叔,领马瑞琪和马拥护焚香三根,敬天、敬地、敬祖之后,他要二人各自陈述。参与议事的众堂主心里明镜一般,知道马拥护妒忌马瑞琪,是在找事。他俩是亲叔伯兄弟,往往最亲的人最容易较劲攀比,较劲的结果就会演变成敌人。本来两家的家境不相上下,是马拥护吃喝嫖赌的大儿子和抽大烟的二儿子败了家,他本人嘛,也传出和二儿媳妇不清不白的闲话,他的心理扭曲着了。
各位堂主,都说说嘛。老二叔要大家发表意见,回应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谁都不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理都懂,为马瑞琪而惹马拥护,划不来。
“二爷爷,我说。”童稚的声音打破静默的空气。那时才上中学的马伯雄怀抱几卷纸,人小却气势威武地站到祠堂中央。
“去去,娃娃家来挏乱子。”马拥护说着,挥手赶他走。
“我不是娃娃家,是高墙的设计人。祖宗在上,我发誓。”马伯雄对灵位行了三鞠躬,说。
“哼,口气不小。真是你设计的,我免你家无过。”马拥护气恼地说,话音未落就后悔了,顿时心头泛出无名的酸楚。族人们都知道马伯雄喜欢画画,上榆林中学后更甚,每次放假回来,对着沟峁、窑洞和庄园,画呀画一整天。真弄不明白,大名鼎鼎的榆中,咋光教学生画画了。“说话算数?”马伯雄气宇轩昂道。“算,当然算。我堂堂的一堂之主,能跟你猴娃娃戏言。不过,你要拿出扛硬证据才是。”“这扛硬不?”马伯雄一个箭步跨上来,“哗啦”打开图纸,画的是蜿蜒的城墙、角楼、城垛和威武的大门,远处是杨家沟的轮廓。“瞧,这还写着我‘马伯雄设计’呢。”“马瑞琪,这么大的工程让个娃娃设计,不是胡求弄?”马拥护说。“各位长辈、族人,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就需要广积粮、高筑墙。我爷爷当年这样做了,今天我和儿子也这样做,向大家保证,一旦再遇匪事,马家老寨子抵不住时,请大家撤进我家庄园,这是马氏家族的庇护所。”马瑞琪郑重承诺,转移了话题,是不愿再刺激马拥护。
马瑞琪大度的表态,得到大家的赞许。马老二叔卷起图纸,说:“二爷爷不懂这个,可是懂得建高墙保性命。娃娃,好好干。”他拿起图纸在马伯雄的头上亲昵地拨拉一下,宣布结束议事。
“不能结束!”马拥护吼起来,问:“我家的风水咋办?”“整个家族都‘双保险’了,还不算大家的好风水?”马老二叔胡子颤巍巍抖动着,反问。“家族保险,能算数?谁家还不是各过各的日子。”“你还是堂主呢,咋说话不算数。”马伯雄质问道。“伯雄,你不要再掺和了,赶紧回家。”马瑞琪厉声道。“知道我们马家的前世今生不?”马拥护发问,喋喋不休地翻腾前三十年,预料后五十年的事。
等马拥护的唾沫星子再也喷不出来了,马瑞琪轻叹一口气提出了修改方案,就是把经马拥护家的那段墙体降低,让两家的一般高。其实,打马拥护闹腾开始,他就有了在那段留个缺口的打算。他问另几户是不是也要降低,回答说不用。他们本来是在马拥护的怂恿下才闹的,刚听马瑞琪的一番话改了主意,说为族人高筑墙,是没反对的道理。“爸,不能这样,墙要合不拢那成了啥,比四不像还不像。”马伯雄急眼了,说。
“弄成甚,就算甚。”马瑞琪果断地说,老二叔也连忙宣布议事结束。
马伯雄对建筑的兴趣是父亲刻意培养的。刚刚懂事,父亲领着他几进米脂城,走街串巷,挨门串户,遍踏这座全国独一无二的窑洞古城。潜移默化中,他对窑洞和庄园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马瑞琪找在寺庙塑像的万画匠给儿子当老师。像达·芬奇画鸡蛋一样,马伯雄跟着师傅画过无数神像,杨家沟及周边的山岔沟峁,村里的座座庄园,他闭眼都能完整画出。他家的庄园由三进院落组成,“明五暗四六厢窑”的后院是核心,青瓦硬山顶大门,两旁对称放置圆抱鼓石,坐北向南一溜排开的,是高门亮窗的五孔石窑,一般住主人及子孙们;东西两侧门头较低的双窑暗院里住小妾;边角的三孔厢窑,是贴身丫鬟等住。
马瑞琪因为家里人丁不旺不开心,就天天诵读马氏家族祖训:
万里长城秦国强,人心散了即遭殃。
记安危,心筑墙,马家千秋代代长。
祖训常常念着,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马伯雄的母亲,生女儿马苗时难产走了,马瑞琪后娶的填房面若桃花,却不生养。偌大的院落,如今住着老两口和马苗,能不孤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