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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11月01日
长篇小说
大陕北(连载2)
○ 姬晓东
  北斗星不见了,最后眨眼的几颗星也谢了幕。
  黄土山坳处的马氏庄园醒了。“光亮堂”的三岁大公鸡,抖擞着旗帜一样通红的鸡冠,“咕咕咕——”扯开嗓门领唱,引得“敬慈堂”“信义堂”“光明堂”“育人堂”以及近处的沟、远处的坡,十里八乡的同类们,大呼小叫跟随,瘦弱的公鸡也不敢怠慢,不叫几嗓子尽义务,天一亮会被主人炖汤喝,尽管没几两肉。
  公鸡们一闹腾,狗们也不敢贪睡,黑狗、黄狗、白狗争先恐后地发出犬吠,既给主人交差,也警告鸡们别目中无狗。犬吠几声继续躺平,没精力啊,快两年了,别说荤腥了,连顿正经饱饭也没吃过。两只从太原买来的小狗儿,没来得及受宠就陷入饥寒交迫中,想想委屈得要死。德国大洋狗还算自在,凭着高大的身躯,吃自个儿碗里的,抢别的狗盆里的,弄到半饱就寻母狗混游。哎,饱暖思淫欲,人畜都一样。
  鸡鸣狗叫撕咬天幕的时候,米脂县杨家沟村家境最殷实的马瑞琪老爷,扛着铁锨爬上黄土高坡。他面朝东方,蹲着马步,气运丹田到脸红脖子粗,黑豆酿出的“胖”屁,横冲直撞地翻滚出来,吹得一撮黄土腾起卷卷沙尘。马老爷喜欢这种接地气、有生气的拉粑粑方式,能腾空肠道,吐故纳新,更重要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能排出满腹心事。两个多月前,儿子来信说即将回国。然后,再无然后了。从日本回陕北,可走山东和天津两条道。按中日两国签订的《济案协定》,日军要从山东撤兵,济南、青岛、烟台自然不会安生;走天津呢,报纸上说日军刚刚策划了便衣队暴乱,天津卫被弄得乌烟瘴气,连租界也不太平。兵荒马乱的世道,甚时老百姓能过上正经安逸的光景啊。
  马瑞琪系好裤带,天边散射出了微白天光,马氏庄园的轮廓清晰可见。杨家沟有九座大山,每座大山又有九座小山依附,中心地带的山叫龙虎山,构成山连山、沟间沟,起伏连绵的格局。全村有二三百户一千多人,分为老户杨家和新户马家两大姓。经过十几代人的奋斗,七八十家姓马的依次在山坡上修建宅院,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分布,自成一体,通过磴路相连,形成庄园群。马瑞琪家庄园最大、最气派,是外人眼里马氏庄园的代名词。
  明末那会儿,马瑞琪家还是几眼土窑,后来不断扩展,到清代发展为二十几眼土窑和十来眼石窑。现在三进大院套六个小院,是在马瑞琪手上建的。熟稔《易经》的他,用“八卦”理念设计了庄园。修建进入扫尾工程后,又咬牙花几千大洋,高筑两丈余的院墙,修了通往后山祖坟的暗道。
  高筑墙引起“光明堂”堂主马拥护的不满。他联合近邻闹事,质问马瑞琪,说村有老寨墙,“光亮堂”为甚还要修高墙,挡别家的太阳。马瑞琪说我的墙高两丈,距离你家有七八丈,咋能挡住?马拥护说,这挡呢,分无形的和有形的两种,有形的挡是看得见的墙,无形的挡是看不见的阳气和风水。马瑞琪说陕北家家打墙,难不成都挡了阳气和风水?再说,当年要不是我爷爷主导修起寨墙,挡了回军,这会儿有没有大家,还两说呢。
  同治年间宁夏发生的“回民起义”,波及陕北各县。马瑞琪的爷爷召集各堂议事,十万火急地提出修寨子、防匪患,并独自承担一半费用,自然得到响应。寨子火速建起后,老爷子又出钱买回火枪、来复枪,亲自出马游说陕甘总督左宗棠大人,得到馈赠火炮数门。说来也巧,前脚修好寨子买来枪炮,后脚回军攻到了米脂,打听到杨家沟的地主密集,就直奔而来,等吃了一通枪炮抵抗,傻眼的回军自作鸟兽散。为传世彰表老爷子的丰功伟绩,族人在马氏祠堂旁立起了“功德碑”。
  马氏祠堂,敬奉的是始祖马林槐。明万历年间,始祖拖儿带女从山西逃荒到陕北,先落脚绥德,至孙辈儿,移到杨家沟村。马林槐认准的天理是,土里能刨“金娃娃”。几辈人一个铜板掰两半,节衣缩食地积攒,钱财够买九分地,要再凑一分地的钱,买一亩。百年后,坐地户杨家走了下坡路,外来户马家像棵枝繁叶茂的老柳树,深深扎下了根。村里的阳坡坡、避风湾,大凡风水好的地方,都让马家占据,修了庄园和寨子。分门立户的多了,家庭雅称的堂号衍生出来,鼎盛时大小有七十二家之多。堂号是允许长子长孙继承,让后人永续使用的,“光亮堂”号是马瑞琪继承来的。每个堂号均有独立的土地和佃户,各自经营着自家生意,掌控各自的地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