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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10月27日
老家的石磨
○ 赵攀强
  我的家乡吕河,位于汉水流域巴山东部的安康市旬阳境内,这里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还没有通电的时候,几乎各家各户都有石磨。
  这种石磨,多是就地取材,由当地的石匠,选取山上优质的绿豆石或者石灰岩,精心打造而成。石磨共有两扇,下扇固定于磨盘,上扇覆盖着下扇,围绕磨脐可以转圈,石磨咬合的断面凿有磨齿,粮食由上扇的两个磨眼通过转动缓缓落入磨齿磨碎。
  老家的石磨有的安放在露天的院坝,有的专门为石磨盖有房子,叫做石磨坊,这是家庭条件较好的人家才有的,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老屋附近的张家石磨坊和孙家石磨坊。我家的石磨,既不同于露天,也没有房子,而是用石头在石磨四周砌了半人高的围墙,靠院坝的那侧留有豁口,供人出入,也算简陋的石磨坊了。
  那时,村里的父老乡亲,除了上坡干活之外,推磨成了主要的劳动项目之一。每到夏收和秋收时节,石磨就开始昼夜不闲了。夏季主要加工的是小麦,秋季主要加工的是玉米。当然,春季和冬季石磨也不会闲着,主要加工些五谷杂粮,只是没有夏秋繁忙而已。
  在我很小的时候,看到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抱着磨杠一圈又一圈地转圆圈,觉得既新鲜又好玩。我喜欢看他们推磨,转的时间长了,姐姐就会愁眉苦脸,哥哥也会呲牙咧嘴,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常常对他们做些鬼脸。我喜欢推磨的主要原因则是看到面粉顺着磨口无声地撒下,知道马上就能吃上白馒头和热面条了,那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轮到自己推磨的时候,我就有苦难言了。那是哥哥考上高中以后住到了学校,我也长大了,有天夜晚,我睡得正香,姐姐喊我起床。我说离上学的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姐姐说,快起来吧,妈妈和我推了一个多小时了,走不动了。我极不耐烦地起了床,睡眼惺忪,抱着磨杠开始加入推磨的行列。就这样一圈又一圈,围绕磨盘转圈圈。不一会儿就头晕眼花,四肢乏力,迈不开步子了。这时,我唯一的想法是盼着天亮,逃离磨坊,快去上学。可是,左盼右盼,老天好像有意与我作对似的,迟迟不见光亮。母亲让我歇会儿,我就坐在磨坊打盹,直到姐姐再次叫我,才又抱起磨杠转圈。我觉得推磨是件苦活,太枯燥,太费力,太乏味,从此就不喜欢推磨了。
  可是不推又不行,因为父亲有病,姐姐是女孩,哥哥又不在家,偷懒不成。其实我们推磨的时间还是很少的,基本是清晨起床搭把手,或者遇到星期天才能帮上忙,平时推磨主要靠母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时刻都没闲过,不是上坡做活,就是挑水、推磨、做饭、洗衣、喂猪、腌菜、缝补衣服,白天忙不完,晚上还要熬半夜。那时推磨的频率是很高的,几乎是月月推,有时还是周周推,虽然每次我都参加,但内心极不情愿。我经常对母亲发牢骚,说我不想推磨。这时母亲就会耐心劝导,说有粮食推是好事,如果没有什么可推的了,那就要挨饿了。我说,人家推小麦只推三遍,我们为什么要推四五遍呢?推的白面变成了黑面,有什么吃头?母亲说,如果不这样细法(方言,节俭的意思),又怎能接得上茬呢?
  那时还是大集体,由于我家姊妹四人都在读书,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家中没有劳力,是全村有名的缺粮户。尽管母亲整天上工,日夜忙碌,但是到了收获分配的时候,分到的粮食少得可怜。到了来年春季,我家就会青黄不接,村里人称为“闹春荒”,上年分给的粮食吃完了,当年的庄稼还是青苗。度过“春荒”,接上新麦,我兴奋异常。推磨的时候,我再也不会叫苦叫累了,宁愿一年四季都有粮食供我们推磨。
  时过境迁,一晃过去了三四十年,有次回乡,看到老家围墙内的石磨坊,杂草丛生,野蒿长得一人多高,那盒石磨还在那里孤寂地躺着,很是荒凉。陪伴它的,是母亲的坟墓,故乡的土地,以及屋后的古树。此情此景,勾起了我对往事的无限回忆。我想:尽管老家的石磨完成了它的使命,退出了生活的舞台,但它却是那个时代的历史见证,承载着家乡人民勤劳坚韧的精神,值得我们永远怀念和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