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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10月20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60)
○ 阿 莹
  我看连福给你来了那么多信,你咋不回呢?
  咦?你咋知道连福来信了?
  来信都放在收发室信袋里,谁都能看见。
  那,你咋知道是连福的来信?
  我俩一个宿舍,他的字歪歪的一边倒。
  忽小月对这些殷勤顿生厌恶,这个门改户居然像狼一样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哥哥派来监控她的,还是派来照顾她的?她再不愿多说一句话了,她不由得想起那个被生生驱离的连福来。那人现在还好吗?自从她怀疑他砸了伊万诺夫的吉普车就开始疏远他了,他心里肯定懊悔得一塌糊涂了,尽管他装得挺有涵养,还跑到办公楼下为她送行,可她碍于哥嫂无处不在的眼神,甚至没有跟他打一声招呼,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她到图拉后没事时经常这样寻思,几次想提笔解释,可信纸摊开了,叹口气又放弃了。
  现在他还在酸洗线上搬大料吗?那是一种体力活,要把机加成型的大弹壳一个一个装进料筐里,酸洗后再一个一个提出来,一天下来要搬多少吨呢,搬够定量才能去处理设备业务,想想也真够难为他了,承受着这么繁重的劳动,还不忘抽暇给她写信。这类跨国平信路途要走十天,但小月每周都能收到他的信笺。开始她收到信不想拆开,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分手,干吗还要藕断丝连呢?但是每个礼拜三,传达室信兜就会插进一封印花的信笺,后来她开始琢磨,这个聪明透顶的技术员会写些什么呢?可以想到此人朝邮筒扔信时,嘴角一定撇着歪歪的坏笑,像在嘲弄,又像冷讽?没准信里尽是抱怨……
  终于,忽小月在一个礼拜天的下午,压抑着怀里的小鹿拆开了第一封信。
  那一天已经距离收到信笺过去两个月了。
  这个可怜的连福在信中告诉她,他没有忽小月的通信地址,是找了三个实习生的家长才要来的:苏联图拉市红星机械厂实习楼。他断定忽小月作为翻译一定也在那栋楼里,就开始了给情人写信的作业。信中说他下车间搬大料,累得胳膊都肿了,贴上膏药都消不下去,脱掉衣服大头肌亮光光的,好像都快憋炸了,晚上睡觉常常会痛醒过来。而且,心灵受到的煎熬更让他痛不欲生,怎么忽然就成了内控人员,熟人见面都懒得打招呼了,他几次站在酸洗槽子旁边,恨不得一头扑进那冒黄泡的大铁槽子,永远解脱算了。可是他想到了远方的月月,想到了晃来晃去的马尾辫,想到了甜腻腻的小嘴唇,就走开了不想跳了,幸福不会永远疏远他们的。
  连福后来在信里又说,天降甘露,雨打芭蕉,他又从表面处理车间调到工厂技校了,让他给新工人上设备维修课,全厂那么多设备,他可以讲个三年五载。而且,姓黄的老鹰眼还郑重地找到他,让他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好像他这辈子犯了多大的罪,不就是喝醉酒撒了泡尿,那张狗屁奖状他一次也没看过,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掖到皮箱夹缝里,可没有人愿意听他唠叨啊。
  不过,他信里说在技校也有好处,可以每天看到《群众日报》,现在不知道发明了啥技术,报上整天放卫星,一会儿亩产粮食五千斤,一会儿达到了八千斤,一会儿又攀升到一万多斤。连福还说厂里开始大炼钢铁了,每个人都在搜罗身边的铁锅、铁皮、铁钉,全都交到垒在后区的小高炉下,但厂长后来让大家把锅都拿回去了,关中人忌讳“砸锅”这个词,可当他匆匆跑到回收点,看见自己的小铁锅已经被砸了一个洞。
  连福后来信里说,他想申请去押运军列,那项工作又简单又轻松,只要把交验的炮弹押送到部队,回来的路途可以自己支配,如果能去海防前线,想给她带一个彩色大海螺……
  连福在每封信的开头都称呼她“亲爱的”,在末尾总要写上“你的连福”,这让忽小月读得脸红心跳,好像他变得很弱小很温顺,变成了她宠养的一只小猫咪。每每读到这儿,她会情不自禁抚抚那个浪漫的落款,那几个图钉般的水迹可能就是他的眼泪。后来她发现自己很享受阅读连福来信的感觉,每每到礼拜三,她下班的脚步就变得匆匆了,到了实习楼前又慢下来,待踅进收发室,看见信兜有信心里就高兴,偶尔邮递员送晚了没见到,心里就空落落像丢了魂,见人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