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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10月20日
金周至
○ 刘兰辉
  终南山是关中平原的母亲,从山涧沁出的乳汁化作股股清流,穿过茂林间,越过险滩,在平原汇为八水,浇灌着关中平原的沃野千里,使秦人世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金周至就镶嵌在这条金腰带上。
  古人云:关中百二河山,以终南为胜,终南峰峦叠翠,尤以楼观为佳。从终南山奔涌而出的黑河水滋润着周至的田野、村落,使这里稻谷飘香、翠竹成林,故名“金周至”。“周至”的原意是“盩厔”,山曲为“盩”,水曲为“厔”,“盩厔”就是有山有水的地方。
  记忆中的周至,村落是“绿树村边合”,漂浮在浩荡的金色麦浪的海洋中,村边有溪,有“清泉石上流”,翻卷着欢快的浪花,有竹林,有石桥,有菜地,有果园,有颤袅的炊烟。
  这样的山水使乘青牛而来的老子久久不舍离去,他在这片黄土中植下一棵深情的银杏树,让它的枝叶在时光中葳蕤、繁茂,年年岁岁,融入历史的长空中,成为一棵有思想的、深刻的树。他筑说经台传道授业,从此,这里便成为中国哲学的高度。
  司马迁《史记》载:渭川多茂竹。说的就是周至。周至在唐朝就设有“司竹”一职,专门管理这里的竹子。周至至今仍有“司竹”乡,有“斑竹园”村。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年轻的白居易来到周至,任“县尉”一职。这是一个很小的官职,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县委副书记,也没有多少事,很闲,他说:移根易地莫憔悴,野外庭前一种春。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当夫人。在县衙待不住的白居易四处考察民情,他深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是唐帝国对官员的警训,这座石碑至今仍保留在周至县政府的大院中。
  白居易在这样的环境中创作了《观刈麦》。“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唐朝的麦子熟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场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周至拥有关中平原最肥沃的土地,特别适宜小麦的生长,这种景象延续了千年,因为白居易,它被记录了下来。“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白诗的好,不仅在于通俗易懂、老少皆宜,更在于它道尽了人间的苦。《观刈麦》开辟了悯农诗的先河,让诗歌因为有了现实主义的光芒而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周至的青山翠竹也在滋养着诗人的灵气,在仙游寺,在七月皎洁的月光下,诗人研墨沉思,一气呵成《长恨歌》。这时,距离“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五十年,诗人以旁观者的视角描述了那场荡气回肠的千古之恋,并融入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和对爱情的深刻理解: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日新月异,都可以现代化、智能化,只有爱情,我们希望她永远年轻。周至的山水给了白居易灵感,赋予他柔情,他蘸着月光与蜜意,将爱情做成一枚标本,夹在历史的册页中,给了我们想象的空间,也给了我们精神的慰藉。
  周至黄天后土,人亦淳朴,这种淳朴的外向表现就是“不爱言传”。无论《长恨歌》如何演绎,无论《妖猫传》如何火爆,周至人始终“不言传”,从不提及原创地的陈年旧事。就像拥有关中平原最大的竹海,可周至人从不宣传,只谦虚、低调地说:是天下第一福地。
  周至位于北纬34度,这个高度相当于欧洲阿尔卑斯山所处的位置,尤为适宜猕猴桃的生长,无论甜度、水分,都是最佳的,但因为不善“言传”,不懂营销之术,风光几乎被“傍名牌”的邻居眉县抢了去。周至的黑河水引入西安后,缓解了这座城市千万人口的吃水难题,使古老的长安重新焕发活力。周至因为地下水位下降,失去了“清泉石上流”“稻花香里说丰年”的自然美景。因为要保护水源地,周至至今没有工业,也没有通高速,仍然一派田园,但周至人“安贫乐道”,从未“言传”。
  著名文学评论家阎纲先生说陕西作家“诚实不欺而失之太实,出于泥土而失之太土”,这大概也是周至人的秉性。较长时期的农业文明使周至背负上沉重的因袭包袱,这种沉重既有心理上也有生活条件方面的限制,这让周至人的心灵总是蒙着悲情的影子。
  对于周至,我的情感是复杂的,这里埋葬着我的祖先,是我社会意义上的故乡,然而,我毕竟不是这里生长的植物,这让我对它的理解总是肤浅的。我娘爱听秦腔,爱喝包谷糁,而我喜欢莫扎特、肖邦,嗜好咖啡,我们生活在各自的生命系统中,彼此难以兼容,特别是作为周至人的我娘,几乎刀枪不入。岁月在时光中厚重,人在时光中沉淀。慢慢走进周至人的心灵,你会发现,高亢、激越的秦腔是大秦之音,它吼出的是秦人的悲怆与豪迈;包谷糁没有皮蛋瘦肉精致,但它富含维生素,通肠道,使人神清气爽。
  《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诚而土的周至,虽然清贫,虽然拙朴,却将一川清水输送长安,这就是周至的高贵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