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3年10月18日
看电影
○ 耿明
  走,黑了,去邵村看电影。
  这个消息,黑娃一大早就透露给我了。放电影的是他舅。咱舅放电影哩!因为激动,他舅也成了我舅。我问他,几点放呢,啥时出发。后晌一放学立马就走,他说。
  进村后,路上没碰上几个人。奇怪,好几百口人的村庄,人都去哪了。目的地是村小门口的场(念“尝”音)。这个“场”忙天用来碾麦子,农闲供人聚会谝闲传。场边有棵大槐树。夏日浓荫可人。距离场还有一里地时,集市样的吵闹声就洪水般涌了过来。那一刻,我还闻见了爆米花和电棒糖的混合香味。
  快到了,场周围到处都是人。你挤我,我挤你,大家都争着往前坐。但“观众席”到底有限,VIP区就屁大一坨子。所以占座位就成了每次看电影的常态,乡党们早已见怪不怪。我们“朝里有人”,便“近水楼台”先得了“月亮”。黑娃他舅给占了正对银幕的位置。
  其实,就是放了两块砖头。我们坐定后,电影还没开始,索性就放出逮过蝎子的目光。天没全黑,还有一些光亮,放映员和观众都在等待。黑娃他舅坐在机器旁抽烟。白炽灯泡一照,头发油光可鉴,跟牛舔了一样。烟雾缭绕,光线半明半暗,黑墨眼镜十分抢眼。黑娃问:“舅,晚上戴个墨镜扎啥势呢?”他舅吐了一串烟圈,一字一顿地冷笑着说:“那——你——估——么。”我们都没估出来。后来听说,他是害怕人看见他的熊猫眼。熊猫眼咋来的,详情不知。
  顺着黑压压的人群望去,席地而坐的,后边站着的,树上墙上的,人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最佳观影点。电影放映前,银幕之外全是精彩情节。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吸引了几层子鼻嘴娃。现场固然吵,却根本压不住孩子们的欢呼啸叫。当他们买到了好吃的,就四散跑开了。一会儿挤入人群,一会儿爬到高处。最有意思的是,几个捣蛋少年倏忽钻入周围黑暗处,故意使一番坏。有往人群里扔胡基疙瘩的,引来一阵喝骂。被砸到的人哗地站起,骂几句娘,有火没处发,无奈又坐下。他们在隐秘处十分受活地坏笑着。也有闯入别人恋爱现场的。女的羞涩,疾走离去。男的拧了下耳朵,在其屁股上狠踢一脚,骂了句脏话。少年们并不生气,反而很享受,提前预习了新鲜又刺激的青春。
  白炽灯“啪”地熄了,我们的心也咯噔了一下。一道白光射向银幕,画面上出现几个字:少林寺。与此同时,场里忽地安静了。仿佛谁突然按了暂停键,时间空间都交给了那块白布。农村人都爱看武打片。上世纪八十年代最流行的电影,城里人可能基本都看过。在乡下,一年能看一回就美得很。什么《木棉袈裟》呀,什么《霍元甲》呀,什么《上海滩》呀,每一部都能叫人穿过几个村子,走上十几里地去看。
  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人来说,电影情节不重要,只要有武打画面就成。众人血战护寺,觉远为父报仇。不加雕饰的打斗场面令人颇感紧张刺激。坏人秃鹰和王仁则在白布上一活动,底下就会出现呐喊声:杀了他,杀了他!当时不知道秃鹰的扮演者是谁,但我们都记下了这个瞎怂形象,甚至达成了秃头是坏人标配的共识。除了影片中的侠义,其实我和黑娃最眼红的是觉远的爱情。牧羊女纯真一笑,不知道男主的心有没有融化,反正我化了。朴素朦胧的感觉,开发着渭北少年的心魂。我敢肯定,黑娃也一样,估计都有种说不出的美好情愫。
  电影一出现武打画面,场里就有了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大声喊叫的,突然立起的,从树上跳下的。儿子娃都攥紧了拳头,牙咬得咯巴巴响。恨不得钻进银幕里,踢哩嗵咙,噼里啪啦,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光所有坏人。然而奇怪的是,在觉远和牧羊女同框时,“观众席”却静悄悄的,男人们顿时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就连卧在树下的狗都不言传了。原来,乡下人也向往这美好的爱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