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忽大年没想到找遍工房,怎么也找不到工作队长钱万里了。
按说他跟副市长是平级,怎么着也该给点面子的。可他去车间找,说是回市政府了,去市政府找,又说去开会了。那涵洞事故,想必钱大人已经知道了,作为厂长没有及时汇报,就是一个程序上的疏忽。唉,若没死人,咋都好说,死了人怎么挖抓都没法子了。
其实,这个钱大人不见也就算了,反正事故已经处理完了,该给的不该给的抚恤都给了,大不了给自己申请个通报批评,如果钱大人想做文章让北京部里给个警告也没啥。打仗的岁月,老师长挨的处分一个接一个,师长还不是照样当,仗还不是照样打。不过,传说钱万里以前是地下党的省委书记,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市长,工厂归北京和省政府联合管辖,他凭什么到长安来耀武扬威?哼,他敢盯着我叫板,我就敢跟他顶牛,即使这家伙软硬不吃,我明天就去找省委书记,不信没人能压住他了。
然而,就在忽大年靠着椅子坠入幻想的时候,钱万里悄悄在办公楼现身了,还带了一个陌生人,可人家一头钻进黄老虎办公室嘀咕了好久,才让门改户通知他过去。咳,这就严重不正常了,怎么让书记去副书记办公室谈话呢?但他还是忍住气去了,进门见钱万里坐在黄老虎的椅子上,说不上和蔼,也说不上严肃,略略打了个招呼,黄老虎就知趣地拎水壶出去了。钱万里这才介绍那个陌生人是部里新任的干部处长。忽大年顿时感觉来者不善,而且钱大人今天这个谈话顺序就是个挑衅,便瞪着眼睛没吭声,人家却反客为主,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带的汉中毛尖,你尝尝。
忽大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鼻子哼了一声。钱万里看出忽大年的愠怒,吐了一口烟说:忽大年同志,这次涵洞抢险,违反安全规程,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死了人就要追究责任了。忽大年低下头说:我想起那孤儿寡母心里就难受。钱万里慢慢地把桌上的本子翻开,说:部里同意了市委建议,鉴于忽大年同志的错误,暂停你的厂长书记职权,下放劳动,以观后效。念毕,他把烟卷深吸一口说:为了把影响降到最低程度,这个意见只传达给你们两个人,后续事宜由老虎同志相机处置。干部处长紧接着又把这个意见重复了一遍。
忽大年听罢傻眼了。他妈的,这个钱大人能量挺大啊,把手都伸到省委了,跟这种人打交道浑身挂满铠甲,也防不胜防啊!而且,这算他妈的什么处分?什么暂停职权,是不是表现好了,还可以回来作威作福?但忽大年马上醒悟,这就是要臊他的皮,要把鞭子高高悬起,顺眼了鞭子就扔了,不顺眼鞭子就会抽下来,会不会抽得皮开肉烂全看运气了。
而且他还注意到,是部里同意了市委的建议,就是说这个决定是钱万里搞的名堂,明显是挟嫌报复。他禁不住站起问:市长大人,我十五岁参加了革命,十七岁参加的游击队,十九岁当了八路军排长,新中国是我们流血牺牲打下的,咋出个事故就全不提了……可未等他说完,钱万里拍拍茶杯:你是八路军,我是地下党,你有意见,你去反映。
黄老虎不知啥时候进来的,毕竟与忽大年是鲜血凝成的友情,又是货真价实的上下级,知道这时候态度暧昧是昧良心的,便犹犹豫豫说:钱市长,你看能不能给组织上反映一下,这次事故完全是个意外,谁能想到涵洞会塌方呢?钱万里似乎也软和下来:大年同志,好好想想吧,这个处分实际上是对你的保护啊。那个处长也默默地点头。
什么?还是保护?天哪,把我处分了还是保护?那把我关进监狱就是疼爱了?这帮家伙,什么话从他们嘴里吐出来就变味了,绞尽脑汁,左右逢源,坏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巧舌如簧就指的这个吧?忽大年差点张口质问,看见黄老虎冲他眨眼,又听钱万里冷冷地说:牺牲的三个同志,都不到三十岁,那个小卢还没成家,两个冲压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后怕的是下去了三十多人,如果全部埋到里头,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还要告诉你,那个卢可明,你知道是谁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