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退伍女兵,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听风》。她把书拿给我看。我问:“为什么叫《听风》呢?”她说,她当兵在酒泉,一个荒凉的大戈壁上。老兵说,你寂寞了,想家了,苦恼了,就走出营房,跑到戈壁滩上,去听那风的吼叫。于是她们三个女兵,有事没事,就去听风。
这位退伍女兵说,你屏住气,全神贯注,细细地支起耳朵听,会听到风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小风吹来,从戈壁滩掠过,像小夜曲,像小提琴独奏。骤然的暴雨夹着狂风袭来,那风排山倒海,像一万头骆驼在踏着蹄子嘶吼。有时还会扬起黑风暴。冬天的时候,刮的是白毛风,风呜呜地怪叫着,在你的头顶上打旋。那是谁的诗:北方是悲哀的,白毛风打着口哨,掠过雪原。等等等等。
这个柔弱的女子,有过这样的经历,这叫我惊讶。
她们当兵的那个地段,我曾许多次地乘火车、乘汽车路过,而最早的一次,已经是五十多年前了。冷气凛冽,积雪的祁连山在其左,而高耸险峻的马鬃山在其右,嘉峪关斑驳沧桑的楼阁之巅,一轮血红的落日停驻在那里。
河西走廊的道路真长。一辆大轱辘、小车厢、长辕杆的高车,由一头头上长着羝角的犍牛拉着,与铁道平行,或者说与我们的铁闷子车平行。地面上是一个一个的大如牛头的鹅卵石,大轱辘车就在这鹅卵石上跳跃着。火车很慢,这车也很慢,记得整整一个下午,这高车都陪伴着我们行走。
姑娘服役的那地方大约是一个监测站吧。这地方的战略地位很重要。记得我在那时,总参给边防部队的作战任务有三条,十二个字,叫作“通风报讯,抵抗一阵,撤退两厢”。我们问“两厢”是哪里呀,上级回答说,就是酒泉、嘉峪关、敦煌一带,我们将重兵在那一带布防。
关于这听风的经历,我这个“老边防”也有一些心得。额尔齐斯河谷是著名四大风口之一。记得有一次上瞭望台,风把我们的皮大衣剥去了。皮大衣像一只受伤的鹰一样在空中飞,一起一落,最后落在五十米远的一堆刺窠上,才被挂住。
最大的风口也许是天山星星峡那个风口。那已经是许多年后的故事了。我们驱车去新疆,去拍摄罗布泊。我们的依维柯在穿越星星峡的时候,正遇大风,风把汽车都吹跑了。我们赶紧从车上跑下来,趴在地上。而据说那场大风,把正在行驶的火车也吹翻了。《新闻联播》上还作了报道。我们见到了那辆倒在路基下的火车。我想,可能是火车在拐弯的时候,本身就重心不稳,这时一阵狂风吹来,它就在行进中被掀翻了。
我们都是听风者。生命中有一段“听风”的岁月,足以令人骄傲。阅历是一种财富,而听风的阅历更是一种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