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女出生后,妻常住上海,全力照顾孩子。我依然是“秦沪漂” —— 陕西有事便抽身赶回。这次是母亲百天忌日,按乡俗需要我这个长子到坟茔祭奠的。约莫孩子睡着了,我便进屋再看。孩子努着小嘴,两只手环抱着妻的右臂,蹙着细眉,似睡非睡。妻见我凑近孩子,急挥左手,示意我赶紧离开;又看我原地不动,遂叹口气,轻声说,快去快回吧。
外孙女一岁十个月。较原计划推迟了一个月上托班,只因孩子“二阳”后还在恢复,不想又感染了手足口病,发烧呕吐流涎水,不好好吃饭,尤其是不好好吃药。甜味的退烧药还可入口,黏稠的棕色消炎药就牙关紧咬。无奈,妻喊我一起来。我伸出双手使劲按住孩子越发反弹的小身躯,妻则一手压住孩子额头,一手送药过来。孩子大哭,声嘶力竭,豆大的泪珠从嫩嫩的脸蛋上滚下来。“咋能这样强迫孩子?”我替孩子说情,实质是不忍心看到这个样子。“不喝药病怎么好!”妻无奈,湿着眼睛继续喂药。这时,孩子的一颗泪珠滴在了我的右手背,很快,左手背又滴了一颗,我的心完全战栗而松动,立即缩回双手,放孩子自由。这个举动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刚灌进去的药吐将出来,剩下的半勺药则因孩子的突然坐起而抛洒了。妻心疼外孙女,又心急火燎,即向我开炮:“避斯(关中方言,指滚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悻悻出门,眼前一片恓惶;双手合十,祈祷孩子药到病除。
孩子吃药难,吃饭也难。妻和女儿决心智取。譬如播放少儿歌曲《我不上你的当》,开始孩子迷糊,三两次后如梦方醒,再也不肯就范;后来改放动画片。妖魔鬼怪的片子不宜,而轻松活泼的小狗类片子,孩子则注目凝视。缘由大致是孩子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家里就养着一只狗,孩子咿呀学语了,直呼小狗为“汪汪”;再后孩子一边喊着“汪汪”,一边匍匐去追,我们生怕小狗不长记性或忘了根本而咬伤孩子,遂把小狗寄养在外。我常想,外孙女该由女儿女婿亲自抚养,我等仅是帮忙而已,但实情是女儿工作加班加点,女婿创业夙兴夜寐,而看着外孙女如禾苗般一天一个样,又跟屁虫似的叫着“姥爷”“姥姥”,我们的心便被彻底融化了。
孩子经过一个月的调理,活蹦乱跳,进了托班,而且适应得特快。早上八点半到下午四点半,在托班吃早餐,吃午餐,午休两个小时,其余时间是玩耍和学习。玩耍花样多,有集体活动、几人互动、做游戏和表演节目等;学习以基本认知为主,辨认颜色、数字、动植物等,跟着老师发音说话,伴着音乐唱歌跳舞。孩子似乎一夜间长大了,吃饭难的问题不复存在,午休也不需要老师多拍几下,便舒展了平日睡前努着的小嘴和抓握大人胳膊的小手,自个甜甜地入睡了。
第三日,妻送外孙女到托班。孩子背着黄色小书包,一抬脚跨过那道红塑围栏,竟转身回头,右手上下摇晃,喊着“拜拜——”,便在老师的接待下,欣欣然入列——新的一天开始了。
看着妻发来的视频,我倍感欣慰。与孩子的陪伴或共度,虽有劳累和不适,但这是抱孙时光带来的别样体验。当年父母待我们是放养,现在的孩子基本上是精养,无论何养,热爱不变,这该是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源泉吧。妻的工作量已然减少,我不必急着往返,许多事务及门户人情还可以周旋和礼尚往来了。但同时,我也感到了一点点失落,似乎过往的那些零碎琐事,倏忽间扑朔迷离,我还没有来得及认真体会和珍惜。回味台湾女作家龙应台之言:“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不禁打个哆嗦,有苗不愁长,而我的抱孙时光,还有多少呢?
如此思忖,我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行走的脚步随之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