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短,记忆漫长。已记不起与胖子如何认识了,可眼前总浮现出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咧着厚嘴唇,在眼镜背后憨憨笑着,露出的门牙特别突兀。从认识胖子,就惊讶他虚怀若谷,笑中有着做人的浑厚,凡不相识的人,很容易被他的质朴率真打动。至于熟人,那不拘小节的洒脱,只会让彼此走得更近,没人愿意拒绝灵魂有趣的人。
五年前,胖子还在图书馆工作,成天里搬书、借书,一脸稚气,忙得不亦乐乎。那时我刚换了单位,不时会来馆里检查,先前借书和他打过交道,泛泛之交,却知道他是大学子弟,又是我大学老师的孩子,私下里也打听过,他身上没坏习气,平日就喜欢打游戏、玩个极限挑战。如此看来,这人是热爱生活的。就在那年夏天,他联系了两位同事,要骑行进藏,我听后只是一笑,可他毅然决然上路了。兜风看似好玩,可几千里的风和雨绝非玩笑,遭遇过野兽,碰到过拦路打劫,好在有爱笑的皮囊,一切厄运全部化解。这就必须高看一眼胖子了,他这笑确实不简单,竟藏着大智慧,一副大巧若拙的模样。胖子的壮举被口口相传,他不以此为噱头,总会一笑了之,无形中结下许多人缘。
我印象中,胖子说话带笑,做事带心,又乐意助人,有人缘自在情理之中。图书馆女馆员多,搬书上架的事也多,有些人就愿意弱柳扶风,胖子自然就成了香饽饽,他不拒绝,只是笑着干活。大家抢着请客感谢,胖子也不拒绝,今天这位请,明天那位请,走马灯一样周旋着。结果球场上敏捷的前锋,不小心被喂成了圆滚滚的胖子,像公牛般结实。有了大肚腩,胖子更加名副其实,他不以为然,任着身体发展,后来也会出现在球场,总归是越来越少。胖子不局限胖,关键胖得可爱,这才恍然大悟,他自知跑不动,只能用好脾气迎合人。
疫情那段时间,我在单位不能回家,胖子主动请缨值班。大家一起散步,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院里人不多,白天晚上都冷冷清清,满地黄叶在风中飘着,飞舞在偌大的训练场上。后来无聊至极,便去捅蜂窝,也会把黄叶扫拢点燃,这才发现,胖子如此童心未泯。从他的笑容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便不再怨天尤人。
大院子弟多,性情各不同,都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但爱笑的胖子着实难得,人生多不如意,他心态却如此好,给人的全是开心,瞬间便忘了烦恼。也有人说,胖子擅长稀泥抹光墙,即便这样,长时间表里如一也不易。我老师原为学报主编,胖子自幼在这样的家庭,应该是懂规矩和教养的。没多久,胖子去了新疆校区培训,每天都打来电话,说是问候,实际上东拉西扯没个主题,这做法没有让我反感,却成了感动。原以为疫情期间相处,会和风一样散去,不想胖子做事如此上心,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烙印在我心里。
三年很快,关系由浅入深,从不曾红脸,多是他照顾我。但胖子也少了拘谨,每次来我办公室,臃肿地往沙发上一躺,东一句西一句,很快打着呼睡过去,就像是工作了一夜。醒来后,就开始吞云吐雾,满屋子都是烟,指责过几句,他笑着应允,效果并不明显,毕竟是直肠子,也不会拐弯抹角,依然是我行我素。对他来说,抽烟是人生大事,坚持了这些年确实难得。想到这些,我只能释然心情。
人就是这样,给胖子当主任时,同去新疆、武威、广西等地,看他笑容,总是心安理得。离开主任岗位,他不附和大众,而是不离不弃,时常给我安慰。瘦于忧患,胖于安乐。听他这些不着调的话,我忍不住笑,他也笑,不由感慨,这胖子真要胖成精了,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不行,尤其是心眼不坏,对人一根筋,和蔼可亲,让人受不了。
这两年,胖子从图书馆调到机关,来往少了许多,他忙里偷闲会电话、微信问候,总是不经意间,让人心头一热。假期我去疗养,他得知后跑到办公室,也说要跟着去,知道是玩笑话,也不在意。等上了飞机,他发来信息,说回来一定要接风,全当为喝酒找个借口。胖子酒量好,也爱喝酒,一半斤挡不住,只是从三亚回来,种种原因未曾见面,答应发旅游的照片也食言了。再次听到他消息时,却是无尽的噩耗。
放下电话,一路沉默,匆匆到胖子家中,没有了以往的打闹欢笑,静寂死一般绕在房间,那个爱笑的胖子,躺在卫生间,全身乌青。法医说他夜半上厕所,突发心梗,偏又独自在家,窗外风雨大作,喊救命也无济于事。生死两隔,人生像场噩梦,活得如此不真实,死了反而成为活的证据。
自以为是叫惯了胖子,快要忘记他的名字叫雷冰,连我的孩子也顺了口,一句一个胖子叔叔,他们听到这消息时,无知的眼神中,明显是惊恐和迷离,只有泪水从眼眶涌出。那天夜很深了,女儿伏案灯下,“胖子叔叔,我永远都不会将您忘记,每每想起您,心中会泛起涟漪,当我向夜空望去,那颗闪烁笑容的星星,一定就是您。”看到这里,发小老赵也发来信息,“老雷是好人,走得太年轻,方便时帮我点根烟、斟杯酒。”他们喝过两次酒,喝得很痛快,彼此惺惺相惜。我在书桌前点燃香烟,烟雾袅袅,全是回忆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