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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09月08日
蛙鸣绿池
○ 尤凌波
  充斥着旱烟、粪草气息的乡村饲养室,是男人们闲暇聚集、谝闲传的场所,女人一般不介入,因为这儿的话题都有些“颜色”,太荤。女人们会聚的地方大多在村中的涝池旁,一只荆条编的笼里,装一大堆全家老少换下来的脏衣裳,上置一把紫红色的枣木棒槌,三两只乌黑的皂角,池边坐下,便可以让女人们嘻嘻哈哈、长吁短叹大半天。
  土木结构的农舍最怕水,墙体可用胡基砌筑,但墙根必须拿石头或砖块垒砌,紧挨墙根,又用石头垫起一个尺余高的廊沿,廊沿既护墙基,又可阻止雨水漫进屋中。廊沿边铺着一长溜鹅卵石,这叫散水,以减轻房檐流下来的雨水对地基的冲刷。偏偏在夏天,原本艳阳高照的晴空,说来就来一片乌云,瓢泼似的大雨兜头倾泻。这是大白雨,来势凶猛。
  还有那秋季连绵不绝的阴雨,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乡人管这叫霖雨。霖雨让大地吸饱了水,脚踩上去,咕叽咕叽,似乎要往外冒。这时候,各家男人都身披蓑衣,拿一把铁锨,屋子前后跑着,不停地疏浚院中的排水渠,将积水引到街道,再顺着雨水经年冲成的浅沟,流到村边的低洼处。那低洼处此时已成了一个小湖泊——这就是关中道上,几乎每个村落都可见到的涝池。
  涝池里的水一般不做灌溉之用,因为地势低,无法引入田里,另外水量也小,雨天看起来一片汪洋,太阳出来了,晒它个三五日,连蒸发带渗漏,就减少了近一半。除非是大旱之年,涝池一般都不会干涸,总积着半池绿水:绿是因水面上生长了一层小圆叶状的浮萍。
  因了水的缘故,池旁的草木尤为茂盛,几棵或柳或槐的大树,绿荫浓极,恰好为女人洗衣时遮住烈日。池中鱼儿几乎没有,但有一簇簇摇头摆尾的小蝌蚪,还有能在水面上行走如飞的水蜘蛛。听到人的脚步声,几只绿色的青蛙紧忙跳入池中,人若离开了,它便会“呱呱”地叫上几声,到了夜深人静,更是通宵鸣叫。时不时可见燕子也飞落此处,衔上一口青泥,再飞到屋檐下筑巢。
  女人们用一块重物压住衣裳的一角,大部分都让池水浸泡,然后在池边的大石头上,用棒槌捶打裹着皂角的衣裳。那皂角已被捣烂,泛着白沫,将衣服上的污垢去除。只有土布缝制的衣被才可用棒槌捶打,因为手是揉搓不动的,而捶打过几次后,就会变得格外柔顺,穿起来才舒适。
  女人们只要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话题似乎永远围着男人、娃娃和公婆转。间或也有那呼啦海(方言,大大咧咧)婶子,大不咧咧地冒出一两段男人才会说的混话、荤话,引来一阵大笑。当然啦,每逢此时,大姑娘、小媳妇总是晕红了脸,头低下去了,嘴闭上了,耳朵却没闲着。
  许多农村娃娃基本上都是在涝池里扑腾着学会了游泳。脱得精赤,捏着鼻子,“扑通”一下子从岸上扎入水里,水花溅了洗衣人一头一脸,招来一通斥骂。有那胆小些的,徘徊在池边,犹犹豫豫,不敢下水,就有那胆大的,猛地一把将其推入水中,扑通几次,再呛上几口水,就学会沉不下去了。
  脏衣裳只能在涝池水里初洗一遍,之后还得打来井水,再漂干净,这也是涝池不易干涸的原因。涝池里一般不洗菜,日暮黄昏,田地里劳碌了一天的牛马又饥又渴,路经此处,忍不住痛饮一番。当然,村人绝不会将脏发(方言,脏东西)、垃圾往里倾倒,只是偶尔会将一门心思想当娘的母鸡往里丢,因为母鸡恋窝,每天披散着毛发卧在窝里不出来,便中止了下蛋。丢下水的母鸡扑腾挣扎着又回窝来,如此三五次后,还真灵,母鸡便中止了孵窝,又正常地下开蛋了。
  如果连续多日不下雨,再加上几年来沉积下来的杂物增多,池水就有些腥臭。这时,村人一合计,便将池边青草割了投进池水中,再拉来黄土填入,沤一段时间后,挖开,池中乌黑的淤泥便成了效力极壮的青肥,被拉到地里上庄稼。清空过的涝池虽大了一些,但在这段时间,涝池边静静悄悄的,让全村女人们的心也空空落落的,直待又一场大雨过后,这儿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