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好端端一个家千万不能受到丝毫损伤,保卫这个家的任务看来必须提到日程上了。这些年也实在太忙了,要么忙着打仗,要么忙着准备打仗,只在靳子分娩时他才意识到老婆不容易,怪不得世间总把伟大和母亲联系到一起,怪不得世间的母爱感天动地,他和妹妹就是母亲在危急时刻托付给游击队的,当时抓她的黄狗子已经围了街道,母亲还想法爬过墙头截住疤眼叔,让他一定把孩子带走,想想母亲当时的心境该是多么痛苦啊!
显然,靳子浑然不知暴风雨已经逼近房檐了,尽管那个胶东女人答应得爽快,绝不会把战火延烧到他家里,可是两个女人毕竟在一家工厂,你不见她,她要见你,靳子早晚会知道黑家庄跑来的情敌已经穿上了检验大褂,这个惊天秘密再瞒下去,也许会瞒出麻烦的。这不,蒙在鼓里的靳子居然张罗起黑妞儿的调动了,好像老天爷冥冥之中在捉弄人,两个冤家真要挤到一间办公室,那就会上演一出头破血流的连环大戏了。
等靳子收拾停当脱衣躺到床上,他故技重演,内疚地在靳子额头摩挲,似想用温存来掩盖将要爆开的秘密。谁知靳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咋了呀?是不是今天又见了那个黑家庄的骚女人,回到家见了老婆心亏了?忽大年心乱如麻,索性坐起来,说:看来我不说不行了……你要调的那个人,就是那个黑女人。靳子眼仁在暗夜里陡然变得贼亮,问:啊?咋的?你咋还把她弄进厂里了?天哪,你想干啥呀?忽大年急忙解释:是连福招进厂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靳子愤然抱膝说:你编的谎,谁信呀?去骗老母猪都不信!怪不得你那天藏一半掖一半的,就想说这个呀!靳子说着猛地往后一仰,倒在枕上,咬住牙关,再不吭声,小小房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是最最令人担忧的,果然两人躺到半夜,靳子起身披衣出门去了,他慌忙翻身去追,只听咣的一声,门板差点碰到他鼻子。等他慌慌抓起外衣跑出门,夜色里一栋栋家属楼只有零星窗户亮着灯,灰蒙蒙的街坊不见一个人影。这黑灯瞎火的,人跑到哪儿去了呢?他顺着街坊转了一圈没见人,又跑到工厂问警卫也没见到人。哎呀,会不会去女工宿舍闹腾去了?可他一路小跑赶到单身大院,铁门紧闭,竖耳细听,里边没有一点点异响,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当然,早已没有了睡意,只能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抽烟,天亮时已是一地的烟蒂,可那靳子依然不见回来,他心烦意乱去喊子鹿子鱼起床,催促快点吃饭去上托儿所,两个儿子奇怪地揉着惺忪的眼睛,今天喊床的咋不是妈妈呢?
然而,当他去小灶打回早饭来,靳子居然在厨房煮了两个荷包蛋。屋里有三个男人,她没说荷包蛋是谁的,只是闷声放到方桌上,两个儿子从没见妈妈这样严肃,谁都不敢去动筷子。忽大年想想给俩孩子一人夹了一个,子鹿端碗一口咬去一半,子鱼刚把蛋凑到嘴边却滑到地上,小家伙抓起来没洗就塞进了嘴里。靳子狠狠骂了一句:没出息的货!给你们,你们就吃啊!忽大年发现靳子泪花闪动,一串泪水倏地滑到下巴上,但靳子却再没瞅他,转身扭开了水龙头,夸张地洗锅涮碗,乒乒乓乓乱响,满屋人怔怔地看着女主人的背影,却不知该说啥了……
二十
那天,当银幕开始放映特务阴谋的时候,忽小月被连福拉到山坡下坐下了。俩人屁股下垫着两块青砖,铺着两块花格手帕,电影刚刚闪出片头,连福便把砖块朝她挪了挪,忽小月略显羞涩地默许了。忽小月知道,这些日子工厂好像把连福私藏文物的事遗忘了,再也没人提起过,反而所有调度会都要通知他参加了,设备上的大小事也都要让他咋呼两句了,连那老鹰眼见了他都露出了矜持的微笑。这个沈阳人似乎享受到了专家般的尊重,也让他的状态回归了激奋,什么时候都像肩负重任,胳膊夹着牛皮纸袋,在厂房和专家楼之间来回穿梭。呵呵,遇见专家,鸭舌帽昂着,遇见领导,鸭舌帽也昂着,只有遇见小翻译,嘴角歪歪地一笑,那意思就是我忙得没空约会了。忽小月心里当然不爽了,远远见他过来故意侧身而过,吓得他紧张地在单身楼下堵了一天,晚上硬拉上她来到放映电影的操场,想弥补这段时间不小心的冷落。
电影放映了一会儿,忽小月感觉连福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一股暖意便涌上了姑娘心房,她情不自禁把头歪向他的肩膀,连福警觉地四下瞅瞅,发觉忽大年两口子在前边不远处,便捏了捏姑娘的手,下巴朝她哥一努。忽小月像老鼠见了猫惊慌地抓起手帕,三步并两步跑上操场边的山坡。这里离银幕有些远,喇叭声也有些混沌,但影人的一举一动依然真切,等看到小孩手中的钟表被特务定到十点,连福又拉起忽小月进了坡顶的小树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