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你想参军打日本鬼子，我不反对，现在是全民皆兵，焦土抗战，你有这个心志我很高兴，但你心里可要考虑清楚，参军的门道多了，你是想参加国民政府的正规军呢，还是想参加共产党的八路军？当兵，那可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的硬茬子活，得有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你想过没有？当兵想混一口饭吃，那是抢吃咱们书房沟扶轮铁路中学剩饭剩菜的乞丐们走投无路的选择。当个粮子混个肚子圆，扛个汉阳造听到枪响就满天跑，侥幸逃命回来算运气好，弄不好，你刚撅起屁股就叫督战队的冲锋枪给突突了。王文，你要只是想混一身黄皮，我劝你趁早把这锅烟磕了。你看田家坡车站，杂七杂八收粮子的兵站比车站的杂货铺还多，走到就能领两个白馍馍，还发一块袁大头，你敢去吗？这就是国民党一多半部队的现状。我的意思是要参军就得参加国民政府的嫡系部队，装备好、待遇高、进步快，还能捞着仗打。下策才是参加共产党的八路军。八路军好一点儿的是官兵平等，不扰百姓，但那可是蒋委员长眼里的共匪，穿得烂、吃得差，整天就知道钻山沟。八路军战士扛的枪还没有你爹我的保丁们的枪好，子弹也是数着数发，哪有咱们家像麦堆似的尽着性子打？就你那好吃懒做的德行不合适。下下策才是参加县保安大队和国民政府的一班二三流的杂牌队伍，那可是精皮二流子的天堂，你若真想参加这些部队，你就甭给你先人这脸上抹狗屎，老早回家领着咱们家那些长工戳牛屁眼儿。”
　　王保长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端起烟枪，姜财儿赶紧拿起烟扦忙活起来。王保长美美地抽了三口大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一直呆立着的王武。“王武，你给爹说说你的打算。”
　　王武没有立刻回答王保长的话，扭头看了看哥哥王文后，才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爹，我这个想法考虑了都快一年了，我要去西安找我姐，走我姐的路。”
　　王茂德三口大烟后刚激起的劲儿一瞬间就迸散了，整个上房的空气都凝固了。看着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目瞪口呆的王保长，姜财儿赶紧上前搀住了想要起身的主人。王文满脸的愠怒之色，狠狠地瞪了王武两眼。
　　在王茂德眼里一向沉静木讷的二儿子这般主见，叫他大吃一惊，但孩子眉宇间透出的一股英武之气与一向举止粗放的王文相比，反而更多了几分军人气概。王茂德足足沉默了有一锅烟的工夫，右手微微哆嗦个不停，显示着书房沟的主人正进行着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姜财儿像只钻进风箱的老鼠，瞅瞅王保长，看看两兄弟，额头的冷汗擦个不停，一丝火星甚至一声吱响仿佛都会点燃上房这个凝固沉闷的炸药包。就在大家大眼瞪小眼、浑身每个器官都志忑蹿跃的时分，王保长发话了：
　　“你，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王茂德说话的同时，挣扎了两次才扶住八仙桌站起来，在姜财儿的搀扶下，回到了上房，把两个自以为是的孩子冷冷地甩在了客厅。
　　王茂德被两个孩子的选择彻底击倒，就结果而言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王文自小爱舞枪弄棒，书念得不如王武，一看就是块当兵的料，稍加调教就会走上正路子，王文在部队上即使不能光宗耀祖，起码混个团营长他还是有这份把握的。王武的回答却是叫他内心深处的如意算盘输得干干净净。王武随了他母亲王郑氏，和他姐从小就倍儿亲，平时逮只耗子赶只鸡都不敢的人，怎么突然间就出息得成了另一个帖礼志？他原来想给两个孩子一个决定人生命运的选择，说是选择，但更多的是他的蓄意安排，王文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王武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王武生性懦弱，沉静敏感，在他的心里，是留守王家、传宗接代的最佳人选。他已经有一个孩子随了共产党，王文明显地趋同于国民党，叫王武再去参加共产党，他能不着急上火吗？国共两党目前看似一个锅里吃饭，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得头破血流。蒋委员长的正朔之位，那可是有着英美这些世界级阔佬帮衬着，就凭共产党那几支破枪能翻了天？看来王武在县城高小上了几年学中共产党的毒不浅，袁县长鼻子底下的高小都成了共产党传经布道的地方，我那龙泉完小出来个共党雷天星就不足为奇了。想到这里，他内心反而有了种难以名状的释然。虎毒不食子，他怎么能眼看着叫小儿子再去走刀刃上翻跟头的路呢！从王武干净利落的言行看，孩子已经深思了许久，并不是一时起意，刻意阻拦王武，家里准出第二个王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