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养民是我的高三语文老师,平日里喜吟吟地笑脸迎人,满是褶皱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印痕,开怀大笑起来极像个天真的孩子。他的乐观、洒脱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很多学生背地里都亲切地喊他“梁哥”。
他是当年我们高中为数不多上课坚持说普通话的老师之一。虽然他夹杂彬县(现咸阳市彬州市)方言的普通话不是那么标准,但讲话时却情感饱满、抑扬顿挫、风趣幽默、形象生动。他还是我们那届班主任中带领学生去春游并户外野炊的开先河者,他的这些举动引得别班的学生羡慕不已。刚开始给我们上课时,由于分班原因造成我那段时间巨大的心理落差,一直郁郁寡欢,情绪十分低落,将自己封闭进苦闷的外壳中不能自拔,甚至有了辍学的念头。有次写作文我将这种情感很隐忍地表露了出来,一般老师可能不大会放在心上,可梁老师除了在我作文中修改了个别的语法错误外,还用红笔在文章的后面写下了满满一大页类似书信的批注,写了很多鼓励我向前看的话。因为这些贴心的交流,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常常在晚自习后去他既办公又住宿的房子找他倾诉生活中的困惑,讨教学习上的薄弱点,畅谈人生和理想,分享文字发表后的快乐。后来学校成立文学社,他和李永军老师主持校刊《豳风》的创办工作,他们不遗余力地开辟超大版面推荐我的散文和诗歌作品。
一脸和善的梁老师,也有暴跳如雷的时候。有段日子,有几个同学每天都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有次语文课上被他发现后,提醒了几次,后来又用粉笔砸了好几次仍无动于衷。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他用彬县话咆哮着:“羞先人哩!你大你妈可怜地把你送到学校,你把你大你妈的眼睛珠子当球踢哩!干啥能不辛苦,你大你妈种地不辛苦?!谁都想舒舒服服坐着、躺着,被人供着,一天吃好、喝好、耍美,可这是人过的生活吗!……你选择了读文科,却连语文课都不好好上……”大骂一番后,命每人下去写一份5000字的检查,认识不深刻就不要再来上他的课!那天我深刻地领教到了梁老师威风、凛然的一面。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他的课堂上开小差了。在他的“压制”下,我们班的语文水平确实得到了明显的提升!时至今日,当年的学生中至少有好几位因文学而闻名,也因文字而受益。
1998年6月临近高考的一个周末,我找他请教完问题,他的两个儿子正好也在,他拉着不让走,非要做饭给我吃。说他要是不教书,绝对是个一流的厨师,一般人想吃还吃不上,今天正好让我尝尝他的手艺。没多大一会儿工夫,他就做好了四菜一汤。吃着色香味俱佳的饭菜,望着梁老师热情洋溢的举止,恍然间觉得我们是师生,也是朋友。
后来我到西安求学,每次回彬县他总要请我吃饭。我推让再三,终是拗不过。饭后结账,他总是梗着脖子要和我翻脸,他说你将来挣了大钱,请我吃山珍海味。告别时还非要塞上两包烟,让我带上招呼人用。有次住在他家,睡前给我打好了洗脚水,早上起来时已做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大学毕业面临择业时,他坚决建议我留在外面,好不容易走出去就不要回来,他说志向远大的人就要朝远处看,往高处飞,一生的路长着呢,外面的世事大,你一定要好好闯!
几年前梁老师退休回家,忙碌了一辈子却过不了闲适的生活,毅然受聘于咸阳一所中学,继续发挥余热。前年秋天准备来西安执教,但由于血糖过高,身体不适只好作罢!为此他失落了许久,说他感觉愧对于我,没有给我做好榜样!我知道半途而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能陪他浅浅地喝两杯!
去年年底我去他咸阳的新居看他,他客厅里摆放了一张大大的书桌,挥舞狼毫钻研他喜欢了半生的书法艺术,用翰墨开启着他人生下半场的精彩。乖巧可人的孙儿围在他的膝下,师娘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家务。望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不由感叹,辛苦了一生,终于能好好歇歇、享受享受生活了!
高中时梁老师和我相处的时间虽只有短短一年,但是我们却成了忘年之交,这和他平易近人的性格有关,也和他乐活达观的人格有关。他是我高中老师中与我私交最好的一个,也是给我鼓励和帮助最多的贵人之一。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文学创作上;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总能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给我走下去的动力。
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长久以来好似只有梁老师在对我无所求地付出,而我却从未有一丝回报。这些愧对,此生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和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