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回了一趟故乡,故乡越来越矮了,或许是上了年纪的故乡就像缺水的海绵开始萎缩或蒸发了,虽然绿水青山,空气新鲜,但几里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找不出从前的半点模样。
外地工作的侄儿在故乡贺喜,因为侄儿的爷爷执意要在家办酒席,说他的房子多了,条件好了,收入高了,在家贺喜才有实际意义……酒席是正宗的农家口味,自己喂养的山羊和土鸡,自己种的荞麦和新鲜蔬菜,吃出城里无法寻觅的味道,城里已经被地沟油和转基因食品搞得面目全非,就剩喝凉水安全了,可又有人说水质才不好,否则胆结石咋就成了城里人最流行最普及的病。虽然这些说法有些偏激,但又不得不对农村生活有一种期待,一种向往。
故乡只有几位老年人守着村庄,虽然六叔盖起了全村最好的房子,十间平板房装潢得金碧辉煌,每个房子都有暖气,和城里没两样,可是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居住,只有六妈布满皱纹的一张脸,像放久了的洋芋皮,皱皱巴巴。她看见我们不住气地问:“快吃饭去,饸饹吃了吗?羊肉吃了吗?”好像我们回来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但六妈的热情让我体会到农村人的朴实厚道,倘若在城里,没有人这么热情地招呼你,饿不饿是吃不吃的充分条件,吃多吃少是“三高”的自由支配。
靠天吃饭、拦了一辈子羊的六叔,走路一瘸一拐,只要坐在哪儿,就会在哪儿不住气地打盹……当六叔成功地打了一个盹以后,突然抬头发现了我,他紫棠色的脸上掠过一丝愉悦的神情,充满希望地说:“我一天晚上偷偷地拦羊,乡政府干部要管我,你在县上工作,认识乡上领导给说说,通融一哈,羊不能圈养,我要出去放羊……”我看了一眼六叔,突然想发火,咋六叔有这种想法,我声音沉重地说:“我县是退耕还林第一县,坚持二十多年,非常不容易,如今绿水青山,你却在暗中与政府作对,你这是违法,懂吗?如果再这样,我第一个揭发你,让你坐牢……”
听了我的话,六叔的脸色立即变了,由黑红到灰黄,由灰黄到灰白,他失望地看着我,抓耳挠腮,措手不及,突然他挪了挪身子,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后带有哭腔地说:“我和你大一娘同胞,你是公家人,咋就偏向公家人了?唉……”……看着六叔逐渐苍老的面孔,看着曾经年轻力壮靠天吃饭的几位亲人如今腰弯成一张张弓,脸晒得黝黑黝黑的,那躲躲闪闪的目光就像不认识我一样,他们不住气地咳嗽、吐痰、打哈欠,我感慨万千。
唯一震撼我的是:农村的生活条件非常好,衣食无忧,安上了自来水。新农村建设,统一修了居民点,白墙黑瓦,大气高雅,整洁有序。农民的生活很安逸,不再像过去那样起早贪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穿衣服也不是过去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句话,农村生活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令我欣慰的是:我回来时间不长,六叔把自己的一群羊全部卖了,或许我的一番劝导起了作用,或许六叔认为与其不能出去放羊,还不如给羊找个好去处,毕竟他拦了一辈子羊,与羊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听说卖羊那天,六叔泪流满面,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内心很不安,我赶快给六叔打了一个电话安慰一通。六叔在电话中说:“本来以为你是公家人会替我说话,想不到你也偏向公家,看来靠不上你,我只能卖羊……”我笑着说:“对不起,六叔,请你理解我,我真的不能做你的靠山,毕竟那是一种错误的举动,我不能纵容你,请你原谅……”电话里六叔沉默不语,我相信六叔会理解我信任我,否则六叔不会当机立断卖了羊。
远去的村庄啊!希望你走得再慢一点!请等一等我的乡亲们!虽然他们条件好了,但他们还需要精神支柱,比如开导说服和教育。请给他们时间的同时,也给他们理解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