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一声略显稚嫩但悠扬、清亮的鸡啼,从村东一户农家院中率先鸣叫起来,打破了终南山下这座小小乡村夜的静谧。这只刚刚学会打鸣的芦花公鸡才四个月大,正是这一声啼鸣,引得村子四周相继响起雄鸡的鸣叫,此起彼伏。叫声中,黑漆漆的夜色渐渐变得灰蒙蒙,随着东边山顶上太阳的露头,天地一下子彻底豁亮起来。
喜鹊、斑鸠、麻雀、柳莺、布谷,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鸟纷纷出巢,在树林中扑棱棱飞来飞去,欢快地呼唤着同伴,追逐嬉闹。“喳喳喳”“咕咕咕”,竞展歌喉,开启了新的一天。
“吱吱咿咿”的声音中,各家农户的木门相继打开。井台上的辘辘忙活开了,“哗啦”两声,一担刚绞上来的水被倾倒进水缸里。庄稼汉们给驴骡套上缰绳,“嘚起——驾”,吆赶着去地里耕作,娃娃们则相邀呼喊着,一同去村里学堂上学。
起得稍迟的是女人们。盥洗毕,梳好头,将梳下的长发窝起,塞到院墙缝里攒着,等货郎担来时,好为娃换一颗洋糖。随后从麦秸垛扯下一抱麦秸,锅里添上水,于是,满村就都响起“扑嗒扑嗒”的风匣声。水开后,放进洗净切块的红芋,撒入苞谷糁糁,用小火慢慢煨着,上面再馏一箅蒸馍,切一盘调了辣子盐的浆水菜,农家的早饭就算是备好了。
乡村的生活清贫,缓慢,但日头还是升上了三竿。男人们从地里回来了,娃娃们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吸吸溜溜”地吃着早饭。“黑娃哟,啊——黑娃,赶紧回来吃饭喽!”村巷里,黑娃他娘扯长声音,叫唤着放学后不知疯玩到哪儿去了的黑娃回家吃饭。不知是秦人秦腔戏看多了,还是秦腔本来就源自这种乡土生活,反正连喊娃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高亢的秦腔韵调。猪圈里的猪则等不及人们吃完饭后再喂它,“吱儿——吱儿——”地锐叫着,且一个比一个声大,似乎在抗议。
“扑嗒扑嗒”,满村又一片风匣响过之后,就迎来了晌午饭,这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硕大的南瓜叶片蜷了起来,喇叭状的黄花也皱缩了花瓣,让飞进去的几只蜜蜂好不容易才钻了出来,昏头昏脑地急忙携带着一腿黄澄澄的花粉,“嗡嗡”地往巢里赶。一只从窝里出来的母鸡涨红着脸,飞到院墙上,“咯咯咯咯——咯嗒咯嗒”,兴奋不已,满世界嚷叫着它刚刚产下了一枚蛋。这时,女人便向院子角地上撒一把苞谷颗粒——原来是产蛋的母鸡要求犒赏呢。
日头终于西斜,树上的蝉开起了大联欢,“知了——知了——”一个个比赛谁的声音大。从地里回来的驴骡卸下缰绳,尘土里痛痛快快地打了几个滚,竟也“啊——嗷——啊——嗷”地大声叫唤起来,声震云霄,四乡皆闻。
太阳落山后,夜幕笼罩了小小的乡村,蝉偃旗息鼓。麦秸垛、田野里、墙缝中的蟋蟀开始登场,一声声如琴似弦,倒也蛮优美动听,好似轻柔的小夜曲。伸手不见五指的村外小路上,亮起一盏灯光。“狗娃呀,我娃回来哟!”这是狗娃他娘在为受了惊吓的狗娃叫魂呢!在娘背上的狗娃按娘的吩咐,紧忙接应一声“回来咧!”就这样,从受惊之地一直叫到家里,期间狗娃是不能回头看的。
夜渐深,人们都上炕睡去后,女人们这才纺开了线,织开了布。“嗡嗡——吱儿——”的纺线声,“咔嗒咔嗒”的织布声,宛如催眠曲,让男人和娃娃纷纷打起鼾后,女人们才悄悄上炕歇息。耳畔传来涝池里青蛙的阵阵聒噪。物生天地之间,总要以形、色、声来展示自己,沉寂了一个白天,该到了蛙鸣的时候了。打断了蛙声一片的,是一只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它突然大叫两声,引得村中的狗也吠了起来。一狗吠影,百狗吠声。群狗的吠叫刚刚平息,一个睡梦中被惊醒的婴儿又“哇哇”地哭开了。年轻的母亲赶忙将乳头塞进孩子的口中,喝着甘甜的乳汁,孩子这才又甜蜜地睡去了。
“喔喔喔——”不知过了多久,那只芦花公鸡又开始鸣叫,呼唤着新一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