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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25日
说插图
○ 厚圃
  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老师在讲台上忙着板书,我在下面忙着给课文插图。有一次老师悄悄走到我跟前,忽然一把夺过我的课本,仔细地看了看又放下来,眼神里浮起一缕惊讶。“想画画,回了家再画。”他淡淡地丢下一句便折回讲台讲他的课。我那会儿就在想,这世上可有一种职业,专门给自己喜欢的文章配画?这样既可满足小小的兴趣,又能吃饱饭。长大后我没能如愿成为书籍插画师,倒是养成了欣赏插图的习惯。
  应该说,书籍插图也是绘画中的一个分支,好的插图不仅对书本起到装饰、美化的效果,还因为更直观、更形象,弥补了文字表达的不足。中国的插图历史十分久远,就算是版刻插图也要追溯到汉唐时期,造纸术的改良和印刷术的应用使精美的插图率先出现在佛教的经卷典籍里。我对古籍善本的收藏没什么研究,身边也缺乏这样的朋友,究其原因,大抵跟它的门槛较高有关,这个门槛既指专业眼光,也指雄厚的财力。
  我对插图的兴趣通常只局限于写东西累了,拿起来翻一翻,养养眼。比如前段时间,我的案头放着一本《多雷插图:堂吉诃德》,一拃半的长宽,里面除了多雷那些经典的配图,还摘录了杨绛先生翻译的文字;还有一本《洛克威尔》,这个纽约人16岁就成了一名插画家,之后佳作迭出,在美国广受欢迎。再往前,搁在案头的是一本厚厚的《比亚兹莱画选》,这位只活了二十六年的艺术家如流星般地闪过,却又化作恒星高高挂在插图艺术的苍穹之上。比亚兹莱的插画多为黑白两色,鲁迅先生对他颇为认可,曾亲自编过他的画选并写了篇“小引”。
  我近期看的是肯特的插图,是今年出版的一本新书,里边有版画,也有钢笔画。如果说比亚兹莱的插画充斥着荒诞和罪恶的感情色彩、散发出诡秘与颓废的气息,那么肯特的插画却体现了人生的哲理、人性的辉光,让人灵光一现深受启迪。
  好的插图对于书本,虽谈不上雪中送炭,却可以做到锦上添花,不过肯特是个例外!正是他的插图促使蓝登书屋出版的《老实人》大卖,老板塞尔夫尝到甜头后又恳请肯特为麦尔维尔的名著《白鲸》画了近三百幅插图,将肯特的插图艺术推向了巅峰。这中间有个小插曲,这本天价畅销书初版时,封面只印上肯特绘制,却漏掉了麦尔维尔的大名。
  除了这些西方画家的插图,我对日本的浮世绘也十分迷恋,尤其是几年前在大阪“上方浮世绘馆”参观后,一口气买下好几本画册,有一本竟有十多斤重。浮世绘在早期,也可以说在画家菱川师宣没有出现之前,它是以一种插画的形式,依赖于文字和册装的图书而存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中国艺术是日本艺术的母体,欣赏浮世绘,我能感受到一种血缘关系般的亲近感。我爱看喜多川歌麿的美人图,安藤广重的风景画,鸟山石燕的鬼鬼怪怪……尤其喜欢歌川国芳笔下的水浒人物。浮世绘确实曾受惠于中国文化,但最终所体现的却是日本民族独特的审美理念。大和民族就像个巨大、无坚不摧的胃,善于容纳各种异域文化,补气壮骨,直至最终化为自己的血肉。浮世绘后来传到西方,影响了印象派、后印象派以及新艺术运动,反过来,西方的绘画技术又征服了日本的艺术家们,使浮世绘终结于二十世纪初期,但是浮世绘所形成的艺术审美和文化内涵,依然滋养着当代日本的电影、戏剧、绘画、动漫等多个领域。
  在我国当代书籍插图中,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有赵延年先生为《阿Q正传》而作的木刻插图,它不仅抓住了小说人物的特征,更是揭示出鲁迅先生所要批判的那种国民的劣根性,给人以强烈的沉重感和荒诞感。此外还有张守义先生的作品,寥寥数笔却以少胜多,人物动势传情、背影传神。比如在他的名作《巴黎圣母院》插图中,以线条繁复的铁花门窗与粗犷的黑色人物形成鲜明对比,既富于独特创意,又准确传达出人物的思想感情,其表现力几可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我的好友、作家余泽民十分喜爱张守义先生的作品,他曾送我一本处女作,中篇小说集《匈牙利舞曲》,封面设计正是张先生。他还激动地告诉我,听别人说,张先生当时很喜欢这部小说集里的欧洲背景,就在扉页上特意多画了一盏欧式的路灯。我想大师为泽民所“点燃”的这盏小小的路灯,足以温暖一个文学青年的心,也照亮他前方的路。
  近日王祥夫老师出新书《油饼洼记事》,也请了周一清先生操刀做版画的封面及插图。周先生曾任南艺版画系主任,画坛名家,其累累刀痕拙厚粗放,一刀一凿都与小说的内容和精神深入对接,从而达到协调统一又交相辉映的效果。以我有限的视野所及,在近些年出版的小说当中,采用插图的少之又少。依我陋见,小说的插图还是以版画为佳。我见过拿国画给小说插图的,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散文随笔集则不然,对插图要求宽泛得多,国画、水彩、油画甚至铅笔画,只要与文本的气息相契合就行。要是能配上冷冰川先生那种独创的“刻墨”画,相信更能提升书籍整体的艺术品位。据说冷先生曾受邀为张爱玲的遗作绘制插图,其中有一幅《夹竹桃》颇为惊艳,“画出了爱玲的魂”。
  我平时闲下来爱画点国画消遣。有时候写了篇随笔,受到灵感的触发也会涂鸦几笔。去年年底,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想为我出本随笔集,编辑老师钟婷建议再配上我的一些画作,新书出来后因图文并茂而受到好评。前段时间,我读到周作人、梁实秋、汪曾祺等作家谈吃的随笔集,忽然心血来潮,写了一系列的美食随笔,也相对应地画了一些食物。也许有一天,这些文章能够和我的食物画结合起来,出版一本《厚堂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