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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23日
好玩的老祖先
○ 李亚军
  去高陵探古,跑到杨官寨遗址的发掘现场。对着光秃秃的大坑,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考古老师津津有味介绍,我则听天书一样茫然。人家没办法,只好说,走,到库房里去看发掘出来的东西,让文物告诉你,我们的老祖先有多好玩。
  真没想到,他们大海捞针式地从黄土中弄出这么多的东西。长长的库房里,陈列架并肩排开,上面摆满各种器具,琳琅满目,让我一下子穿越到远古的某个百货大店。以陶器为主,有罐、盆、瓶、钵、瓮、釜、灶等日常用器。熟悉的长体尖底瓶,在半坡遗址看过,那个据说是用来打水的,这个瓶底内却发现了酒的残迹。杨官寨遗址距今约五六千年,大约与黄帝同期,与酒神杜康遗址不远,作为近似都城遗址的地方发现酒的痕迹,绝对正常。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竟然还有类似火锅的陶具。上下两层,圆型的底座下,有专门烧火的灶口,火盆的环型台面特别适合放小碟、小碗或者串串;煮锅底大口小,利于加热聚汽,适合涮肉煮串。这种把红泥小火炉与滚烫小火锅结合起来的创意,绝对得配上好酒,边吃边喝,让日子格外红火。这样的氛围绝对离不开搞怪的。一个类似陶盆的小家伙,原本平淡无奇,它却倒着身子、红着脸,特别是睁着两只不大的醉眼、张着一个微噘的馋嘴,挺着俏皮的鼻子。真看不出它能用来干什么,身上有眼不能盛水,底上无洞不能抽烟,还涂着明显的红脸,活脱脱一个陪酒怪仙。
  一个陶盆的侧面,通体是一个涂着朱砂红的人脸。仍旧是眯缝小眼,噘着小嘴,鼻子要大出许多,两边是圆鼓鼓的颧骨。它可能是祭祀用的,涂着神秘的朱砂,既可表达敬意,又能驱逐魔疫。一块酷似猪头的陶片提示我,它当初可能是一起用来供奉先祖的,也可能是供奉牺牲的最初萌芽。一些陶器上精美的涂鸦,则放飞着浪漫的想象。一件红色陶钵鼓起的腹部上,一条“龙”正在做着准备腾跃的动作。一件类似长脖酒杯的陶器上,爬着一只深紫色的乌龟,不知道先人端起它畅饮时,是为了助兴豪爽,还是为了提醒节制。另一件陶钵上,一条四足小龙或者大鱼,正拖着长长的尖尾,遨游在深邃的时光中。除了当地常见的家畜,比如牛头、羊角、鸡羽,鱼儿也出现在陶器上,说明黄土高原上那时还有海洋的遗迹。所以,这里出现大量形状完整的蚌器,也就不足为奇。
  必须称道的是,包括玉器、石器、陶器、骨器在内的许多东西,已经超出了好用和好看,明显在追求着好玩。库房里有两个用玻璃封闭的陈列柜,像大商场里的首饰专柜,摆放着陶镯、玉镯、石环、骨环,甚至还有扳指。分组排列,一字排开,说明这些东西已经是惯常之物,绝非王谢独有。这些玩器的表面,有刻龙纹的,有雕花型的,有的则明显可以连接成系列。把眼睛贴在玻璃上看时,透过它们似乎能看到先人的日常生活。身高与今人相仿的女子,肤色有些重,体态较丰腴,个个一脸阳光,落落大方。她们甩着胳膊,浑圆的手臂上隐约可见这镯那环,闪着那个时代的光芒。其中一个二八女子,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枚石串珠骨簪。她随和地向行人点头示意,我却疑其为天人,觉得在那样的条件下,这样的器物只能从天上偷来,或者她本身就是天女下凡。
  见我也如此好玩,考古老师说,来,请出我们的“压寨宝贝”!他从带锁的柜子里捧出一串白色项链,顺势挂在我夫人的脖子上。红色运动衣的衬托下,黄豆大小的白石粒像钻石一样熠熠泛光。我连忙凑近,发现串起的是小石片,薄如纸片,能够透光。它虽不如青玉温润,却是一体纯白无瑕,像上千匹没有一点杂色的白驹聚集到一起。我又开始想象,就算找到了这样的石头,如何把它磨成同样的粗细,如何切成同样的薄片,如何打磨得同样光滑,如何打出同样整齐的小孔。进而还在想,什么样的人,费了多少时间,才磨出这种看似简单实则不凡的物件。他这么用心又是为了什么人,自己的妻子情人,部落首领,或者都城里的王?
  陕西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从六千多年前的半坡遗址,到五六千年前的杨官寨遗址,到约五千年前的黄帝遗迹,到约四千年前的石峁遗址,然后进入夏商周,文明的脉络渊源不断,演进的步伐层次清晰。大量出土的文物中,除了生产、生活的必需物,这些好玩的小物件,同样折射着不同时代的技术,也见证着先人的精神发育。人类从动物进化过来,在解决生存问题的同时,也在塑造着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些好玩的“无用之物”,放飞了人类的想象,激发出无限的创造性。从神秘的图腾,到原始的审美,到有意识的模仿,到巧夺天工的制作,顽心被慢慢放大,玩性被深深遗传。谁能说,今天的婴儿体内,没有先祖遗传下来的好玩的基因。一个不善于玩的人,绝对不好玩、玩不好,当然也很难工作和生活好。今天的我们,有了足够的技术和物质条件,是不是还得经常做些无用的事情,让自己也好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