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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23日
南乡娃看山
○ 王静
  我的老家礼泉县史德镇,传说是因唐代突厥名将阿史得览居住于此而得名。用家乡的话说,我是南乡娃。南乡一马平川的,以至于我小时候对山有着热切的渴望,娃娃爱看山,爱议论山,刚收了麦子的田里,视野辽阔,向北望去,山峰连绵,小孩子就开始争论“山里面有没有人住?”“有没有神仙?”“有没有野果子?”“有没有野兽?”最后的答案一定是有的。如果没有神仙山顶为啥云雾缭绕的,就像西游记里神仙出现的地方;山上有那么多树,果子一定比村东头那棵杏树结得多;书里面写的狐狸、野兔、野猪,还有狼,山里一定都有。
  山似乎很近,雨过天晴,山上的小路隐约可辨,仿佛就在眼前,“别看那看着近得很,真正走可远着呢!”许多人都这样说。“爬山”在童年里就被“看山”替代,看冬天大雪中白茫茫模糊的一片,看雪化时斑斑驳驳,这里一块黑色像马,那里一坨深色像狗,看立春后浅绿、深绿、墨绿的变化,看夏天尘土遮挡时的昏黄和大雨过后的青山映彩虹,看秋天玉米杆杆、豆子田上边的那一点山尖尖。
  山在不远的远方,山下是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地方,是孩子欢笑成长的地方。一望无际的麦田上,一群孩子提着挑猪草的笼,奔跑、跳跃,在绿毯子般的地上打滚,坐在地畔子上玩泥巴、抓石子,头顶是湛蓝高远的天,远处是水墨晕染了一般的山。山和土地是人的依靠,人是这一方水土的魂。
  南乡娃眺望的山叫“九嵕山”,九道山梁拱举一峰耸立,形似笔架,又称笔架山,换个角度看,像极了一只卧虎,唐太宗李世民就葬于此。唐肃宗李亨的建陵所在地武将山,埋葬着唐初名臣魏徵的凤凰山,东边的方山和朝阳山,都是我家乡的山。
  1996年春节,电视台录制春节特别节目“空中看礼泉,快乐过大年”,我被特邀作为地面讲解,加入栏目组,没有稿子,拍到哪里解说哪里,每当无人机升空,语言便像家乡的清泉,汩汩涌流。这里的水,这里的山,流着汗水拾过的田里的麦穗,夜读时相伴的清风明月,这里的山山水水在我的心里,这里的风骨格调在我的血液里。
  大年初一,我们早早去看山,新建的电视塔在武将山上,一行人赶早去捕捉最早升起的一抹朝阳。从路灯闪烁的县城穿过,一路向北,进山,地势渐高,沿路是果园,深冬的天气,枯草在烈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山如墨似漆,在渐渐泛白的天色里变幻出深深浅浅、虚虚实实、缥缥缈缈的图景。偶尔一只野鸡被车轮声惊起,扑棱着翅膀笨拙地起飞,落到数十米外的地梁子上去。太阳即将升起,在深灰色的地平线上镶上长长的一道红晕,不远处的山渐渐眉眼清晰起来。太阳一眨眼就从山后面爬了上来,小半边、半边、一整个,露出来了,刹那,远山妩媚起来,线条舒缓、流畅,太阳嵌在山的墨色轮廓和地平线的深灰色背景之间,镀了金红的边,镶了浅蓝色的天幕,所有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被山林树木吐纳,融为一体,大自然在我故乡的土地上绘声绘色地渲染着天、地、人美美与共的绝美画卷。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山,第一次在这么早的天光里看山,依然是那么熟悉又亲切。这里的金戈铁马、盛世繁华我都是知道的啊,这里的文官、武将、碑林、石刻都是我钦慕的啊。这里的沟壑走过皇家的车辇,这里的土地响过丝路的驼铃。它是我熟读的“百家姓”,它是我启蒙的“弟子规”,无论是小时候的远眺还是今天的近观都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过渡的语言。
  我曾在南乡的平原上看山,孩童看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曾在异乡看山,游子看山,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今,无论我的脚步曾走出过多远,思想流浪了多久,我在故乡的北山之巅看山,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故乡是根、是魂,养身也养心。
  远处山顶上顶天寺的钟声从一千三百年前隐约传来,泾河在脚下的峡谷里拍打着山崖,我与故乡的山相看两不厌;千年之后,在我曾经站立过的南乡和北山,是否还会有人看山?愿青山绿水不变,故乡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