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3年08月14日
书房沟（48）
长乐塬是在雍兴纱厂北边半山上的一块平地。在整个深棕色的参差不齐的北坡土塬上，只有这里是各种树木竞相葱茏的世界。三四十亩大的区域里，长满了核桃树，偶尔间杂几棵女贞之类的常青树。背依青山、面向渭河、掩映在树林里的二层曲尺形长乐塬公馆，修建之初说是为宋子文准备的，可是自建成至今已一年多，连宋子文的影儿都没有瞧见。
清幽雅致的西式楼房，夹杂着些中西合璧的砖房、拱门、廊柱、砖雕。这里少了田家坡车站人头攒动的骚乱，多了些安谧平和的世外桃源的气息。院中八角亭下面的黑老锅般大小的日晷，显示着主人的不凡和豪迈。十几亩大的院子里平时只住着杨啸天和林营长的几十个士兵。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有响动的士兵在长乐塬公馆站岗可是同出家做和尚的清苦没有两样。
杨啸天在公馆的时候，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天南海北呜里哇啦地打着永远没有尽头的电话。这个时候，杨总经理是听不得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的，否则就会遭遇他的一顿臭骂。他不打电话在院里散步的时候，最多的活动方式是打打太极拳，偶尔摩挲几下那黄铜做的锃光瓦亮的日晷。兴致高想打麻将的时候，他也是在马弁的簇拥下，在厂子的俱乐部打几圈。一般包括袁县长这层次的客人来访，都是在公馆的小客厅寒暄，在卫兵的眼里可是从来没有瞧见一个踏入公馆大客厅的贵客。
自打从西安、宝鸡请来的工程师技工们搬走后，能有眼福一窥公馆里面玄机的士兵还真没有。士兵们最大的乐子就是闲暇之时蹲在院大门西侧的鱼池旁看着水池里的金鱼围着假山各自欢快地游动，要是兴致来潮想喂一下金鱼那可万万使不得。据说水池里的金鱼是杨啸天专门从上海运回来的，一条金鱼十块袁大头。上半年新来的哨兵臭娃不懂规矩偷着喂金鱼，不操心喂的食多了些，有两条金鱼一命呜呼回了上海老家，杨啸天一阵怒骂后，这不长眼的臭娃便被林营长的手下胖排长一顿毒打，发配去了山西前线。
长乐塬公馆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贴了杨啸天私人标签的珍稀之物，不小心哪天踩死了一只杨啸天眼皮底下的蚂蚁，你那可怜兮兮的一个月津贴就报销了。大老鸦蹑手蹑脚地在小客厅低眉顺眼等了足有十分钟，杨啸天才踱着八字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贾乡长，今天有空了？”
杨啸天说话的同时，兀自坐在了居中的驼绒沙发上，用嘴努了努大门边上的沙发，贾乡长才慌手慌脚地坐了下来。
“贾乡长，你来我这里莫不是为了王保长的事情？”
杨啸天接过勤务员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没等大老鸦应声就捅破了窗户纸。大老鸦惊得半死，这杨经理不愧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中之龙。
“杨经理，您老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呀，真是神人、神人呀。
“杨经理，龙尾乡的百姓们这几天可翻了天了，竟然在王家堡人的教唆下，联名两千多人要到宝鸡第九专员公署呈递保释王茂德的万民状。真是邪门，王茂德这样的瞎人竟然有这么多的百姓联名具保，真是天大的怪事呀。”
贾乡长边说边偷偷地斜眼瞟了一眼杨啸天。在搞不清杨啸天葫芦里卖的啥药前，他只好试探性地不咸不淡地说着。
杨啸天并没有直接回答贾乡长，而是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摸出了一根香烟，勤务兵赶紧上前点燃了香烟。
“杨经理，您说袁县长就这么一根绳索绑走了王保长，现在龙尾乡都乱得像三国了，您老可要给我拿个主意呀。”
贾乡长看着不动声色的杨啸天，只好先一步步地试探着。
“贾乡长，你说这事咋办，按你们当地人的习惯你下一步应该做啥呢，这一点还用我说明吗？你还不赶紧也签名具保，落个顺水人情，几千人具保王保长，县衙能不思量再三吗？”
杨啸天这几句话像是从屁眼儿里挤出来的，随意而沉闷。
“杨经理，您老意思是说，王茂德这个人还会迈着方步从县大牢里踱出来？”贾乡长还有点儿疑惑地问道。
“我说贾乡长，你在龙中县也算得上个人物，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连这点儿事情都看不清？共产党是全国的大患，在西府哪个县能消停，这一阵子虽说国共闹点儿摩擦，蒋委员长有一刀毙命的刀子吗？现在叫日本人占了大半个中国，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杨啸天一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样子。
“杨经理，他王茂德犯的可是杀头的死罪。就这么站着进去跑着出来，这还是国民政府吗？如果就这么轻饶了他，那咱们龙中县不就成了共产党的天堂了吗？”
大老鸦虽知大势已定，但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
“贾乡长，你肚子里的那几条蛔虫我还搞不清？在龙尾乡你和王保长都斗了几十年了，你们分出输赢了吗？退一步，就算你高一头收拾了王保长，你在龙尾乡也高不到哪里去。你们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共同的敌人是共产党。王茂德这次虽说是背着儿媳妇上华山——吃力不讨好，但他却是龙尾乡的硬茬子。有他在你就多了一份抗击共产党的筹码；灭了他，你就不怕共产党的游击队端了你的乡公所，到时死等着乔大疤子救你？你和王茂德在龙尾乡是掎角之势，再有这林营长的正规军，你们三个人可是坚固无比的铁三角，你觉得少一角安全还是多一角安全？”
杨啸天说毕，起身招呼都不打一下径直进了里屋，意犹未尽还想再啰唆两句的贾乡长望着杨啸天的背影，心一下子仿佛亮堂了许多。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贾乡长心想着，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想给杨啸天打声招呼，嘴巴却像哑弹似的咝咝两下没声了。
（未完待续）
清幽雅致的西式楼房，夹杂着些中西合璧的砖房、拱门、廊柱、砖雕。这里少了田家坡车站人头攒动的骚乱，多了些安谧平和的世外桃源的气息。院中八角亭下面的黑老锅般大小的日晷，显示着主人的不凡和豪迈。十几亩大的院子里平时只住着杨啸天和林营长的几十个士兵。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有响动的士兵在长乐塬公馆站岗可是同出家做和尚的清苦没有两样。
杨啸天在公馆的时候，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天南海北呜里哇啦地打着永远没有尽头的电话。这个时候，杨总经理是听不得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的，否则就会遭遇他的一顿臭骂。他不打电话在院里散步的时候，最多的活动方式是打打太极拳，偶尔摩挲几下那黄铜做的锃光瓦亮的日晷。兴致高想打麻将的时候，他也是在马弁的簇拥下，在厂子的俱乐部打几圈。一般包括袁县长这层次的客人来访，都是在公馆的小客厅寒暄，在卫兵的眼里可是从来没有瞧见一个踏入公馆大客厅的贵客。
自打从西安、宝鸡请来的工程师技工们搬走后，能有眼福一窥公馆里面玄机的士兵还真没有。士兵们最大的乐子就是闲暇之时蹲在院大门西侧的鱼池旁看着水池里的金鱼围着假山各自欢快地游动，要是兴致来潮想喂一下金鱼那可万万使不得。据说水池里的金鱼是杨啸天专门从上海运回来的，一条金鱼十块袁大头。上半年新来的哨兵臭娃不懂规矩偷着喂金鱼，不操心喂的食多了些，有两条金鱼一命呜呼回了上海老家，杨啸天一阵怒骂后，这不长眼的臭娃便被林营长的手下胖排长一顿毒打，发配去了山西前线。
长乐塬公馆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贴了杨啸天私人标签的珍稀之物，不小心哪天踩死了一只杨啸天眼皮底下的蚂蚁，你那可怜兮兮的一个月津贴就报销了。大老鸦蹑手蹑脚地在小客厅低眉顺眼等了足有十分钟，杨啸天才踱着八字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贾乡长，今天有空了？”
杨啸天说话的同时，兀自坐在了居中的驼绒沙发上，用嘴努了努大门边上的沙发，贾乡长才慌手慌脚地坐了下来。
“贾乡长，你来我这里莫不是为了王保长的事情？”
杨啸天接过勤务员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没等大老鸦应声就捅破了窗户纸。大老鸦惊得半死，这杨经理不愧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中之龙。
“杨经理，您老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呀，真是神人、神人呀。
“杨经理，龙尾乡的百姓们这几天可翻了天了，竟然在王家堡人的教唆下，联名两千多人要到宝鸡第九专员公署呈递保释王茂德的万民状。真是邪门，王茂德这样的瞎人竟然有这么多的百姓联名具保，真是天大的怪事呀。”
贾乡长边说边偷偷地斜眼瞟了一眼杨啸天。在搞不清杨啸天葫芦里卖的啥药前，他只好试探性地不咸不淡地说着。
杨啸天并没有直接回答贾乡长，而是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摸出了一根香烟，勤务兵赶紧上前点燃了香烟。
“杨经理，您说袁县长就这么一根绳索绑走了王保长，现在龙尾乡都乱得像三国了，您老可要给我拿个主意呀。”
贾乡长看着不动声色的杨啸天，只好先一步步地试探着。
“贾乡长，你说这事咋办，按你们当地人的习惯你下一步应该做啥呢，这一点还用我说明吗？你还不赶紧也签名具保，落个顺水人情，几千人具保王保长，县衙能不思量再三吗？”
杨啸天这几句话像是从屁眼儿里挤出来的，随意而沉闷。
“杨经理，您老意思是说，王茂德这个人还会迈着方步从县大牢里踱出来？”贾乡长还有点儿疑惑地问道。
“我说贾乡长，你在龙中县也算得上个人物，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连这点儿事情都看不清？共产党是全国的大患，在西府哪个县能消停，这一阵子虽说国共闹点儿摩擦，蒋委员长有一刀毙命的刀子吗？现在叫日本人占了大半个中国，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杨啸天一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样子。
“杨经理，他王茂德犯的可是杀头的死罪。就这么站着进去跑着出来，这还是国民政府吗？如果就这么轻饶了他，那咱们龙中县不就成了共产党的天堂了吗？”
大老鸦虽知大势已定，但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
“贾乡长，你肚子里的那几条蛔虫我还搞不清？在龙尾乡你和王保长都斗了几十年了，你们分出输赢了吗？退一步，就算你高一头收拾了王保长，你在龙尾乡也高不到哪里去。你们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共同的敌人是共产党。王茂德这次虽说是背着儿媳妇上华山——吃力不讨好，但他却是龙尾乡的硬茬子。有他在你就多了一份抗击共产党的筹码；灭了他，你就不怕共产党的游击队端了你的乡公所，到时死等着乔大疤子救你？你和王茂德在龙尾乡是掎角之势，再有这林营长的正规军，你们三个人可是坚固无比的铁三角，你觉得少一角安全还是多一角安全？”
杨啸天说毕，起身招呼都不打一下径直进了里屋，意犹未尽还想再啰唆两句的贾乡长望着杨啸天的背影，心一下子仿佛亮堂了许多。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贾乡长心想着，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想给杨啸天打声招呼，嘴巴却像哑弹似的咝咝两下没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