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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08月04日
儿时的小溪
○ 郑勐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山里度过的。说是山里,其实是秦岭北麓的山和山下平原过渡的慢坡地带。印象最深的是村子东边的那条小溪,它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款款流过我天真无邪的儿时记忆。
  溪水发源于村子后面大黑沟里一个叫老爷祠的地方。为了方便用水,人们在半山上修了一条大概五百多米长的水渠,把溪水引到村子南边。在用水处有一个坎,坎上架了一个用木头凿成的导水槽,水从木槽流下,落入潭中,一年四季哗哗声不断。挑水时,只需要把桶往水槽下一放,几分钟就会接满,因此村子里从来没因吃水问题闹过矛盾。在水潭的周边是平整的石板,供人们日常洗衣。
  溪水不大却从不断流,它不但供应着全村六十几口人的生活用水,而且饮猪饮牛、浇菜浇花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因为这汩汩溪水,让我们地处半坡的村子曾经还有过十几亩水稻田呢。
  这股长流不息的溪水,把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幻化得五彩斑斓。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溪水里摸螃蟹。别看溪水不大,没有鱼但却有螃蟹。搬开石头,下面的螃蟹就会因没了庇护而快速逃遁,我们便一把抓住扔到旁边的草丛里,再用葛条绑住钳子,提溜到打麦场上,放开了让它跑,然后再用各种办法逗着玩,直到把它折腾得精疲力尽,我们也没了兴致,就放它自由。
  溪水边最美的还是夏季的晚上,成群的萤火虫在夜空里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给黑乎乎的沟道增添了无尽的神奇色彩。
  稍微长大,放学了要去给生产队的牛割草以换取工分。我们几个小伙伴吃完饭拿上镰刀和绳,并不着急割草,而是坐在小溪旁用石头磨镰,一边磨一边聊,交换在学校里的各种趣闻。有时候在树上摘几个生柿子,塞到水里用石头压住,等过几天就可以吃到脆甜的果子了。当然藏的地方要隐秘,也要牢记,但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秘密,通常都是忘记了,或者让别人吃了,当然我们也吃别人放的,谁也不会在意这些。
  在溪水流经的地方,有一段非常险峻,上边是乱草杂蔓,底下是七八米高的石崖。为了防止伤人,人们用树枝把去石崖上面的路堵死。时间长了人都明白那地方太危险就不去,但牲口不知道。那时候的耕牛都是生产队饲养的,到了农闲就把它们放到坡上,天黑才赶回牛圈。有一次不知道谁把堵路的树枝拉走当柴烧了,队里的一头老黄牛钻了空子,看见那里野草丰美,以为自己运气好,急急呼呼去那里吃草,结果从石崖滚下去摔死在溪水边。耕牛是生产队很重要的财产,总共才八头牛,摔死一头的损失可想而知,队里的大人们都感到惋惜。但既然摔死了,再惋惜也没有用,于是抬回来剥皮开膛,除了卖掉一部分给生产队当收入,把剩下的放在一个大锅里煮。快熟的时候,大人会把骨头剔除,这样纯肉好给各家各户分。取出的骨头上带着不少肉,大人就把这些带肉的骨头给我们这些小孩。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牛肉,啃着骨头上的肉丝,那个香呀让人永生难忘。后来我们几个常常回味着,都希望再有牛去那个地方吃草,但谁都不敢取掉堵路的树枝。
  溪水并不总是温柔,有时候也会随着季节转化而变脸或者发脾气。冬天的小溪会被白生生的冰覆盖,能看见冰下面随溪水一起移动的水泡泡。接水的水槽上会结满冰,要用水还是要受麻烦,不过大人们会很快解决。而我们最喜欢的却是水槽下面和两边那长长的冰溜子。我们用冻得发红的手,握着晶莹剔透的冰棍,津津有味地品咂着那原本毫无味道的溪水结成的冰。
  溪水最恐怖的嘴脸通常流露在秋天。有时候几天的连阴雨导致山洪暴涨,浊流横溢,一下子把小溪两边的水草、藤蔓冲得干干净净,裸露出白花花的石头,龇牙咧嘴,看着很是丑陋。当然此时的溪水就有好长时间不能饮用,吃水要到村子西边很远的地方去挑。
  后来修西成高铁,在我们村后面的山里打洞,溪水就时断时流。老人说,打洞子把龙脉打断了。还有人说,龙在水中,五行属水,而火车火车,属性自然属火,水火不容,现在火车发达,所以没水了。总之水量少了,供不上人们的日常生活。后来政府出资,把村子整体搬迁到慢坡下面,那条小溪也就完成了供养我们村子生活用水的使命,它的断流也算是为人们的美好生活做出了牺牲。
  生活总是越变越好,搬迁后的日常用水成了自来水,水源是村里打的一口深井,人们对那条溪水也就渐渐忘却了。儿时的世界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幅幅流光溢彩的图画,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所有经历都和成年人的感受不同,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功利的纯粹,是一种天然的干净,就像刚出涧的溪水,晶莹、清彻、甘洌,在记忆深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