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衣橱里,保留着三十二年军旅生涯所穿过的最重要的几套军装。在这些军装中,有一套65式军装很特别。它没有礼服英俊,比不上常服挺阔,也没有作训服色彩丰富,更谈不上酷与潇洒,但它很合体。穿上它,明显和我昔日照片上的军装有区别,遗憾的是,我从没穿它照过一次相。
这是一套我私自改过的军装。
那是1984年,我进入军校的第二年。身着“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绿色军装,既上了大学,又实现了我的军旅梦,心里的高兴与自豪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唯一的遗憾是我们配发的军装普遍肥大。我又瘦,穿在身上,整个人就像被装了进去,显得不利落,看起来就更不精神。尤其是裤子,阔腰、大裆、宽裤腿,怎么看,怎么别扭。
一次上战术课,我们正在练习匍匐前进,身边的同学突然笑得趴在地上不动,右手连持枪向前伸的力气似乎都笑没了。我很生气地提醒他这是在训练,不是玩乐。他抬起头,用下巴示意我看前面正在匍匐前进的同学。这一看,我也笑出了声。前面一排同学的裤裆拖在地上,沾了泥土,显得很滑稽。
从那以后,我们就私下里议论着要去改军装。
一个星期天,我在军人服务社的缝纫店求平时给我们缝补衣服的师傅把衣服裤子都改了。那时我们即将放假,要利用假期到部队去实习。起初,站在队列里,有周围同学掩护,队领导没有发现我改了军装。渐渐地,我觉得改了军装,领导没有批评我,同学们还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就有些满不在乎,还以为自己玉树临风,成为众人的偶像一般,加上大家都在为很快要在部队过第一个八一建军节而感到兴奋,准备节目或筹划着为部队做点什么,我就彻底放松了对改军装一事的警惕。
去部队实习前,学员队进行了一次军容风纪检查和物品点验。我被作为反面典型当众亮相,受到了严厉批评。教导员还以此为题给我们上了一堂“军装美在哪里”的教育课。对我来说,最难受的不是挨了批评,而是没法去落实队领导的要求。当着全队学员的面,队长宣布:立刻将军装改回原来的样式,否则,取消去部队实习资格。
我去找缝纫店的师傅,他说:“由大改小可以做到,但由小改大,我做不到!”
我去向队领导承认错误,做检查,请求不要取消我的实习机会。队领导说:“我们不能让一个穿着不伦不类军装的学员去败坏学院的声誉,给部队带来不好的作风。”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司务长,求他帮忙。司务长倒是没再批评我,对我说:“咱们国家不富有,却把最好的布料用来做军服。现在,能穿上的确良和涤卡衣服的人不多。”他的话令我汗颜。在我的央告下,司务长答应到学院的军需部门去想办法。
临出发的前一天下午,正当我沮丧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分装物品时,队长和司务长走了进来。“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队长一脸严肃。“我没有合适的军装。”我难过地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下知道改军装的后果了?”队长一本正经。全班同学也都立正看着队长,和我一起等待着取消实习资格的宣布。
“你们是经过高考直接进入军校的,缺乏当兵经历,实习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一个人都不能少。”队长的话让我们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抬起头和同学们面面相觑。“但要当一个合格的兵,首先要时刻牢记条令条例意识,到了部队尤其要注意。”队长突然停止了演讲,转身对我说,“你必须在部队的实习中磨练自己,提升自己,我们看你的行动。”
我心里一怔,我可以去实习了!“可军装已经改不回来了。”突如其来的喜悦并没有冲走我的忧虑,我向队长坦言。“给他!”队长向司务长一挥手。司务长背着的两手变戏法般递给我一套新的军装,同时说道,“你得把38块价拨的钱交了。”
“从他的津贴费里扣。”队长说完,就和司务长一起走了。
我第一次站在连队的俱乐部,用教战士唱《光荣啊,中国共青团》,度过了在部队的第一个八一建军节,并用半年时间还清了军装的价拨款,我每月的津贴费是7元钱。
自1985年军队换装开始,我的军装越来越合体,样式也越来越美观。这套改过的军装,却一直没有被我丢弃,它就像一个警示陪伴我度过了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