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朋友来神垕玩,临别时,都说神垕火烧好吃。
我问:知道为啥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因为是炭烤。
炭烤就一定好吃吗?我继续问。
因为炭烤,天然,很“柴”。像柴鸡、柴鸡蛋、柴蔬菜、柴瓜果。一个朋友的回答,让大家朗声大笑。
笑过之后,我再深问,大家就回答不上来了。
我想起了蓝炭,想起了用蓝炭烤火烧的富安叔。
蓝炭是啥?我曾在《蓝炭》一文中写过,“煤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加热到九百至一千度左右,经过热解、缩聚、固化、收缩等一系列物理化学过程而形成的固体燃料,统称焦炭,小块蓝色的叫蓝炭。”
蓝炭不独神垕镇有,凡烧烟煤的地方都会产生蓝炭。只不过我们瓷镇瓷厂众多,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每天消耗的烟煤都以百吨计,因而产生的蓝炭就多了去了。
那时候节假日和下午放学,几乎每个家庭的学生都会挎个篮子到自家附近的窑厂捡拾蓝炭。捡回的蓝炭大部分用于自家生火做饭,一小部分卖给镇上的火烧铺子。
富安叔的火烧铺子建在东风瓷厂的大门旁。每天上下学,我都要经过他的摊点。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认定富安叔是全镇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他的摊点旁总是排着一长溜买火烧的人。大家按先来后到的次序整齐地排着队,脑袋却交叉木一般左右歪斜,为的是能看到富安叔做火烧的精彩表演。
那手法真叫地道和娴熟。长方形的面案上,巨型蘑菇般虚腾腾地趴着发酵好的“八五洋面”。他撕拽面团做成的一坨坨面剂,重量精准不差分毫。放在秤盘上逐一称过,误差也就是秤杆的高高低低,全然没有脱砣的机会发生。
这让顾客的心里很踏实,他们即将交付的“银子”肯定会有保障地得到足量的回馈。
释怀了吃亏的担心,大家就兴高采烈地观赏富安叔的制作过程了。
多年以后,我办瓷厂做钧瓷,拜了师傅学拉坯,才彻悟了富安叔和面和制面剂的功夫。原来他是碗匠出身,有着十几年的揉泥巴功夫和拉坯技艺;拉多大的碗,拽多少的泥,这在心里是万千次码定了的呀!
看富安叔做烧饼,实在是一种享受。他用一拃长短、甘蔗粗细的枣木擀杖,在面剂上滚动两下,面剂就被擀轧成舌头状的面片;然后,使油、放盐、撒五料、搁小茴香,接着是扯起面片,一推,卷成一卷儿;竖立、按压,再用小擀杖旋转擀轧,眨眼间,满月般溜圆的火烧就做成了。待它们被“叭”“叭”地依次拍到鏊子上烙烤,等拍满了鏊子,这当儿,富安叔就兴奋地“嘚嘚嘚”又玩起了擀面杖。
他手把面杖,使用腕力左旋右旋,使得面杖两端疾速地敲打面案,形成一张以手背为中心对称的扇形震动网,像极了蜂鸟吮吸花蜜的空中振翅。
多年以后,我想,这实际上是一种劳动号子,是自我陶醉的真实表现;这又是一种广告,音频的;欢快的旋律不时地钻入行人耳孔,及时地在那儿生出许多馋虫痒虫来。难怪行人经过时都会停下来,要么买火烧吃,要么咽口唾沫,干咳两下,笑笑走开。
也难怪行人们的贪馋,富安叔烤的火烧,外焦里嫩。鏊子一响,火烧出炉。黄中隐白的火烧像一只气蛤蟆,壮鼓鼓、饱噔噔的,你如果性急,急着下口,肯定会烫你一嘴燎泡,那是火烧内满蓄一百多度的水蒸气喷射的结果。吃货们则谙熟此技,他们接到火烧的一刹那,会用拇指和中指顶着在空中旋转,然后双掌拍合,只听“嘣”的一声闷响,水蒸气喷出,再下嘴去吃,就能第一时间尝出诱人的麦香和炭香了。
炭香?
对,你没有听错,是炭香。这是神垕火烧区别于其他外地火烧的重要特征。这是蓝炭燃烧时产生的不带煤烟的纯净热量烘烤的过程。这是蓝炭里微量的二氧化硫气化对火烧进行漂白的结果,这又是蓝炭里残留的亿万年植物的精华挥洒的气息。
说到这里,你也许豁然了,你也许顿悟了,明白了神垕火烧为啥那么好吃的原因了。那是一种说不完道不尽,又真实存在的一种芳香气质。是真正魅力的神垕味道,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大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