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关中,村村都有木犊娃。只要是个男娃,不管羊娃、狗蛋曾是你的小名,还是俊豪、少勋现在是你的大名,幼时几乎都有个共同的名字——木犊娃。有些人长大了,这个名字逐渐淡出;有的人下巴长胡子了,头发白了,还是木犊娃。“木犊”二字,已经嵌在了他的骨里,长在了他的肉里。
木犊娃,有乖萌、可爱、健壮的含义。过了百天的小小子抱出门,嘴巴嘟嘟着,脸蛋粉扑扑的,胳膊腿嫩白得像莲藕,虎头虎脑的样子,谁见了都想亲一亲,抱一抱,嘴里还会忍不住冒出一句:这木犊娃,爱死个人呢!
“木犊”两个字,一木一犊,组合起来有讲究。细品,满满蕴含着期望、吉祥和富足。先说木。要想富,多植树。农家人庄前屋后,谁不种树?空气好,风景美,能遮阳。树木大了,盖房子、割门窗、打家具,紧火处还能卖了换几个钱救急,可谓家家都离不了。在过去,儿子们大了,父亲邀来村里的长老写约分家,木椽、屋檩、长着的树木都作为财产分割。乡村人居家过日子,谁家没有几棵像样的树,那是要被人失笑的。有木有柴,才能有烟火气。再说犊(牛)。牛是农家宝,拉车犁地离不了。牛温顺、忠厚,替人干了最重最累的活,人视牛如家人。养了牛,下了犊,当然如获至宝。邻村六叔家有两头大黄牛,他给牛洗澡、挠痒痒。牛爬坡他推车,光着膀子咬着牙,手抓车帮脚蹬地,嘴巴咧得能挂到耳朵上。六婶蒸了花卷、白馒头,他吃偷偷给牛也吃。夕阳落在村道上。六叔双手背后牵着牛散步,你快我快,你驻足我驻足,两下默契的样子,我都怀疑他们到底谁牵着谁。
有了木,有了犊,生活的架子就搭好了,盖房、打家具,种地拉车、碾场挤奶,斜一丈顺八尺,你有多大能耐都能施展。有屋安居、有牛助力的日子,农家人已然知足了。木犊娃这个昵称,寄托了乡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乡村人心里,木犊娃的形象是诚实守信的。狡诈的,爱算计的,够不上 。人之初,性本善。有些人开初是好的,走着走着,就迷失了自我,更有甚者最后还落个声名狼藉。小羊6岁时和老爸去赶集,路上捡了5元钱。他爸说,捏在手心里,一会给你买油饼、买甑糕吃。小羊说,这不能!老师说捡到钱物要交警察呢。他爸骂道,那让老师给你买好吃的去。小羊蹲在地上,噘着嘴说,不交给老师我不走。他爸拗不过,最终领着小羊把钱交给了老师。三十年后,小羊当上了副县长,和朋友、老板们一比,他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想想这些年的努力,他觉得心里不平衡,特别是看到小时候和自己一起玩耍、从来不好好学习的光耀也成了“头大脖子粗”的老板,他彻底破防了。有意无意的,也爱“沾”上个小便宜。一次两次不习惯,时间久了,竟然觉得理所当然。万把元在他眼里,都不再是个事儿。有年过年,他提着茅台去看老师。老师说,你大县长的酒,我不敢喝。他愣住了。老师说,你成人精了,不是当年的木犊娃了。
木犊娃得有副好身板,敢作敢为有担当。木犊娃小时候打陀螺、滚铁环、蹦弹球样样行,长大了脱掉上衣有腹肌,撸起袖子是腱子肉。种庄稼、干活要的就是这精气神,病病殃殃顶不住梁。在乡村,那些吃饭拣大碗,上场拣小杈,偷懒睡塌床,干啥啥不行的,人会送外号叫“浪滴当”。
木犊娃不木,自己该朝南走,还是向北行,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数。出门遇上难场事,眼泪流了心性强。宝娃哥小时候双目失明,没上过学。他家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他有志气、不消沉,不信天地不信命。靠摸索,学会了做饭洗衣干农活;凭努力,学会了种蘑菇、做生意、养乌鸡、酿苞谷酒。一招不成另想招,稳扎稳打向前奔,多年以后,成全了自己,带动了乡亲,还受到了政府的褒奖。大家都赞他眼睛不亮心里明,是个乐观自信有骨气的汉子。他这“人”字,是大写的。
木犊娃活得不拘谨。该吃吃,该喝喝,不做谦,不做作,有一说一,不会虚情假意。我听到一首关于“木犊娃”的童谣是这么唱的:
木犊娃,饭量大,
肚子撑得胡吱哇。
黑了睡下(ha)呼噜大,
咬牙放屁说胡话。
幽默、生动的词话,把木犊娃率直、坦诚的性格特点刻画得真实、有趣,活灵活现。人是人来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木犊娃就是木犊娃,行不更名,坐不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