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雅千年胡杨王近在咫尺,我面对这样一位老人,不知该问候什么才是。胡杨又称胡桐,维吾尔语是“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
我眼前的这棵胡杨树,生长在一座废弃多年的庭院里。它已经是一位耄耋老人了,我搀扶着它,坐在树下的孤寂里,但它对这些不以为然,似乎早已习惯了。但当我走近它时,着实感受到了它的孤寂。1426年的一级孤寂,那可是千年胡杨王的相思泪啊,在此沉淀已久。
可以想象年轻的时候,它无疑是一位帅哥,高、大、上是没有问题的。孤寂隐藏在喧闹之后,春夏秋冬的色彩变化不断,已经多次引来了少女的青睐。每一片叶子就像它的情话,风一吹来,那哗哗作响的,似乎就是它唱给少女的情歌。
就是在这个相约的地方,阿娜尔罕的渴望,已经深深地浸透在当年的誓言里了。这位帅哥拉着阿娜尔罕的纤纤素手,一直想表白什么,可它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只有它那双炽烈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燃烧着阿娜尔罕,似乎周边那空旷的孤寂都被它燃着了。
阿娜尔罕垂下了一眼秋水,垂下了一脸羞涩。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见唇边的一丝笑容,已经悄悄地回答了它的迫切。不过,那笑容一闪而逝,就像昙花一现的花朵,让它不知所措。它说:“阿娜尔罕,你是秋天最漂亮的叶子!”阿娜尔罕的脸颊扭向了一边,嗔怪道:“我才不是叶子呢。我是花儿,我是你心里最美丽的花儿!”
它听了,脸颊一红,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它也明白了,阿娜尔罕并没有责怪它的意思,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阿娜尔罕是它一直深爱着的少女,这是造物主的偏爱,是它的缘分。
它诞生于隋唐时期,主干参天,给人的感觉,即使今天看来,依然顶天立地。它树冠巨大,就像一把遮阳伞。想当年,阿娜尔罕看中它的,就是这一点。它傲视苍穹,吞云吐月,可以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千四百多年过去,它依然华发丛生,枝叶繁茂,浑身壮硕,就像一位小伙子,容颜和力量不减当年。
过了一会儿,它又说道:“阿娜尔罕,我除了一身叶子,什么都没有,你会感到痛苦吗?”她摇了摇头,说只要能跟它在一起,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它好像更理解阿娜尔罕的这一番真情意了。就是将来老了,痛苦只能依附在它的表皮上,届时最美的,最值得回忆的,依然是它心里的。
它的这一生,从来没有什么遗憾。即使当年王爷府的一位公子,抢夺走了它的阿娜尔罕,它顺手就打死了这位公子,后来它逃了出来,从此,阿娜尔罕一直困在长久的思念里,抑郁而死。尽管它的生命力是强大的,繁衍能力是超强的,但它孤身一人已久,一千四百多年来,沉默就是它的话语。
时时刻刻,它思念着阿娜尔罕,思念着她那粉红的笑脸。空气理解它,水流呵护它,来来往往的子孙们,都说是它的后代。
不知有多少少女依偎过它了,甚至,一些少女,都想成为千年子孙的母亲。可它依然无动于衷,痴痴地眺望着远方。它太痛苦了,每当深夜来临的时候,星星就会对它说:“你陷入爱情太深了,以至于千年都拔不出来!”月亮说:“是的,这是根本原因!”
花儿望着它,动情地说:“都过去千年了,算了吧。我也充满了馨香,难道你就看不到吗?”过了一会儿,花儿又说:“这馨香会伴随你一辈子的。你已经夺走了我的心,你就看不出来吗?”花儿这样诉说着、说着,眼泪就溢了出来。同时,花儿所散发出来的,正在它的周围发生着。这样的爱情故事,对于它来说,就像空气一样,它早已司空见惯了。
它很理解花儿的心情,但它能给予花儿什么呢?因为在它的心里,阿娜尔罕的那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它,这让它很感动。花儿却考虑不到这些,也从来不顾及它的感受,只是一味地索取。
花儿的这些做法,让它很悲伤,最后它对花儿说:“你走吧。你在我这里,是什么都获得不了的,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能赠予你!”花儿听了,悲伤地落下了眼泪。可它却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把馨香扭向了一边。它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或者是植物之间的另一类语言。
如今,它和阿娜尔罕相约的这个老地方,花儿并没有凋谢,依旧绽放如初。可它却走向了千年的平静。阿娜尔罕多情的一瞥,一千四百多年来,散落在地上的时候,千年胡杨王的心啊,就像哗哗作响的叶子,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