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不清啥原因,春三月的时节,村东土壕的低洼处竟出现湿块,起初只碗口那么大,不大会儿就筛子那么大、炕席那么大了。天晴朗朗的,没下雨,地咋就湿了?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地像一张被夜尿浇湿的床单,那湿痕在不断蔓延,很快就连成一片。铁锨踏进土里,翻几锨,果然,有细细的水渗出,换个地方再挖,还是一样,再往深处挖,水量越来越大,歇停一会儿,那水坑里,一汪一汪,全是水,先是泥水,澄一会儿,再澄一会儿,那水的颜色便越来越清,到最后,就清得能看见天上的蓝天和白云了。
只两三天,地下溢出的水已有半尺深。
地水上来了——
地水上来了——
叫喊声鸟一样在村街上盘旋,雾一样把村庄罩严实了。
真的吗?
不信你自己去看嘛!
于是便乱哄哄地拥着去看。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这么多的水啊!
水还在涨,慢慢地涨,像吸足了奶水的月娃,一天一个样子。天天都有人去看,嘴里感慨:又涨了又涨了!
百余亩地的土壕,成了水的世界。
人们起初都没在意,好像水涨不涨和自己没啥关系。水涨到腿弯处时,就有人说,这样涨下去,村庄会不会被水淹了。土壕距村庄也就半里地。担忧口口相传,恐慌日渐弥漫。村长这时候发话了,他说,慌啥慌,真到了那个时候,全村人都往南塬上跑,那里日天的高,再大的水也拿咱没毬办法。村长的话赶走了盘踞在人们心头的惶恐。于是,该吃的吃得香,该睡的睡得死。
水还在涨,缓缓地涨。半年里,已涨过一米。那么大一片水域,水清明透亮,俨然成了一片湖泊。湖水里长出一丛一丛的芦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鸭在芦苇间嘎嘎叫着游来游去,飞来飞去的水鸟翅膀斜划着水面划出一道道清亮亮的水花。
渐渐地,那片宽阔的水域便成了一道风景,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水里有了小鱼,有了小虾,有了青蛙。水边有了孩子们的嬉闹声,有了村妇的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黄牛,经过此处时,会被主人牵到水边,牛喘着鼻息,把嘴插进清水里,呼噜呼噜一番。
奇怪的是,水居然不涨了,大半年几乎一直那么深。水面不升也不降。远远近近的人们都跑来看,看稀奇,也看热闹。
持续了一年多,水面开始悄然下降,每隔十天半月都会下降一半寸。土壕的壕坎湿湿的水痕也随之下降一半寸。
又过了好些日子,夏至过后不久,水已经完全消失了。水底的原本就高低不平的土地也一块一块露出头脸,野鸭不知去向,就像它们没有来过。水鸟,也越来越少,最后飞走了,飞走前还绕着那片湿地飞了几圈,像和这片土地道别。只留下一片翠翠的芦苇林,依旧在风中摇闪着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