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土窑永远是干净、朴素、简单、厚重的。
我的家乡是终南山北麓下的一个小村庄,冲击形成的丘陵地带,也是蓝田的西南边陲。那个年代人们大多没有房子,基本都是凿穴而居。土窑就是多数人经济实惠的居所。
弯弯的常青柏树下的土窑是四娘的居所,四大(关中话,四爸)年轻时就走了,四娘在这里孤守了几十年,拉扯大了她的几个儿女。
我小时经常在这儿玩,以后也经常梦见。
窑面墙有一合老门和一个花格的木窗,木窗里带有门型的窗扇,可以自由开关。上面还有一个只有木条的小天窗,透气和出烟,上半部是乌黑乌黑的。进门左手是锅头连炕,炕上就是那个花格木窗,锅头再里边支着木案板,案上放着碗盘、擀面杖、菜刀等物件。这也是那时我们这儿大多数人家居住的样式。
四大还在时,日子也和乡邻们差不多贫穷,但很踏实。炕上是半旧的苇席,席上是大红花的洋布面被子,图案排列很有秩序,牡丹花和联合收割机相间。那时感觉很奇怪,这要在什么年代才能用上收割机,用上收割机人们一定很幸福!在基本趋于刀耕火种的年代,谁还能有这种想象。炕上贴有一张五子送福的年画,年画旁边有个小窑窝,里面放着些剪刀、针线,偶尔也放几本书。
门道稍里放着一个小点的木柜,大概是四娘的嫁妆,柜上放着一个茶盘镜,约有二尺高,红色的木框,下有木座,不很精致,但有些雅致。镜的右下角画有绿叶红花,左上角有句“大海航行靠舵手”。再往里几步有个二道门,里面更暗,放着些农具和柴火,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因为黑暗,胆小的我不敢到里面去,不去躲,也不去找。窑的左边靠窑根的地方有个鸡窝房子,平时养三五只鸡。
右边不远处是二大的土窑,二大出外谋生,好像说是周至哑柏某个地方,窑总是闲着,有了破旧的迹象。
窑门前是块平整的院子,北边有两小间厦房,这厦房是两个堂哥先后娶媳妇的房子。二堂哥娶媳妇时,大哥不得已借了队上的场房暂住,腾了房子出来。院子是小孩子玩耍的好地方,农忙时打菜籽或黄豆,或晒麦子包谷。那个时段打下的大米平时舍不得吃,拉到泾阳、三原、高陵等地方换包谷,多换点口粮以维持生活。
终于冬去春来,窑额上的迎春花闪着黄黄的亮光,热情奔放起来。这一年分田到户,大堂哥盖起了三间新瓦房,只是四大先一步逝去。大堂哥让四娘去新房住,四娘不愿去,依旧守着她的土窑。二大也很少回来,二大的土窑坍塌了一个窟窿,形成天井形状。后来,二堂哥也盖了新房,搬出去了,邻家也陆续搬走了,曾经的热闹留在了岁月的印记里。
四娘还独守在她的老窑里,每到霖雨时节,窑顶上就朝下溜土,心里总是慌慌的,晚上常常不敢睡。直到大堂哥又盖起新房——漂亮的二层楼房,这才被接了去。
如今四娘也走了,她的土窑还在,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无数次的冲击、洗刷,虽然退出居住功能,但还没有倒。这就像四娘,也像那个时代的千万老妈妈们的内心世界,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