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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07月07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20)
○ 阿 莹
  一路上他快步在前,黑妞儿小跑在后,没有一句多余话,进门后又赶紧关上,笨拙地不知该怎么说话了,只有脑子在飞速旋转,几乎能听到旋转的嗡嗡声。前些天,他就感觉右眼皮跳,跳得他心慌意乱,用纸条压了一天都没管用,毫无疑问,来者不善,看来该来的都会来,这都是前世修下的命哟!只是,这个女人是来闹事的,还是来要钱的?如果是来要钱的,给多少都可以商量;如果是来闹事的,必须先给稳住了,绝不能让指挥部的人知道前妻找上门了,更不能让靳子知道家乡女人虎视眈眈跑进了院子,两个女人若在工地上扭打起来,就把脸丢到八百里秦川了。
  可是,两个人心怀复杂却都装得很轻松,站在办公室里像立在大树下,没鼻子没眼地先谈了闲话,忽大年这才知道黑大爷解放后当了村支书,可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就栽倒在井台边过世了,临死前还打问她男人的讯息。忽大年听闻更加慌乱了,心里七上八下思忖着许多种可能,似乎黑妞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娶妻生子,不捅破这层纸明天工地上就会流传,总指挥原来藏得这么深,金屋藏娇,两个老婆,老大藏在乡下,老小带在身边,现在老大不甘寂寞找到西安来了,这类事情会像奔腾的马驹转眼间就传得家喻户晓了。
  这确凿是一个尴尬的时刻,忽大年脑子迅速把前后左右都想了,最后咬着牙吞吞吐吐告诉黑妞儿,他已经娶了女人,还有了两个小崽。原以为黑家女人会大哭大闹,毕竟独守空房十六载了,抗战才八年呀,可是黑妞儿好像早有准备似的,上牙咬着下唇,眼皮一眨不眨,像听一段腻味的故事,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尤其那双眼眸深潭般难以见底,好像所有纠葛被一股脑拖进了泉眼,几乎把面前人吞没了,这让忽大年不寒而栗。果然,还没等他解释完,人家鼻孔哼了哼,毫无征兆地站起身。他慌忙伸手拦住问:天快黑了,你去哪儿呀?身上有钱吗?可黑妞儿像没听见,默默地推开他的手,拉开门,步出万寿寺的办公室,走进了暗淡的暮色里。
  但是,忽大年没有被黑妞儿的出现搞乱了方寸。第二天早晨他一走出房门,身体就被暖暖的阳光抱住了,思维便从胶东女人的威慑中跳出来,心情也被雨后的景象弄清爽了。他先走到万寿寺里的专家室,提醒老伊万不要再讲中国诞生了一座现代化的炮弹厂,现在仅仅是两排厂房落地,离“诞生”还有很大距离的。
  忽大年发现这个苏联人挺爱炫耀的,动不动就会提起一九四二年,德国人攻进了图拉市,他还领着工人装配榴弹,直到敌人坦克撞开了工厂铁门,他才不慌不忙关闭电闸,把最后一发榴弹装上运输车,随手朝运转的压延机扔了两颗手榴弹,顷刻间,生产线成了一堆废铁。后来苏联红军攻破柏林,还授予他一枚斯大林金质勋章。他看到记者报道才知道,再晚五分钟德国兵就会冲进厂房,以后的命运就只能在集中营里蹉跎了,哪有机会到中国来施展才华。
  可这个兵器专家对脚下大地有些失望,动不动就会发通牢骚,没想到泱泱中国这么落后,连车轮子都加工不出来,现在一步登天想生产尖端的弹药。而且老伊万实在不解,八路军没有像样的兵工厂,居然能打败装备精良的日本人,又把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赶到了海岛上。每每说到这儿,忽大年就会佯装神秘地告诉他,当年他参加游击队的时候,甩过一种自造的辫子雷。
  哈哈,一个人,一根凿子,一堆石头,就是一间兵工厂。老伊万眼睛瞪得牛大,忽大年慢吞吞地说,石头上凿个深孔,压进一根草绳,塞进一把炸药,点燃草绳扔出去,一样把鬼子兵炸得鬼哭狼嚎。
  这个老伊万满脸络腮胡,喜欢说几句话便把胡子捋一下,忽大年总觉得他像墙上的马克思,在他面前总感觉低人一头,但是他毕竟带过兵打过仗,知道战术在战场上的作用,所以专家交代什么,他都咬着牙不折不扣去执行,绝不能让人家感觉带兵的人管不了工厂。今天是厂房竣工典礼,无论如何不能出丁点纰漏。忽大年甚至特意跑进专家楼告诫妹妹:今天专家讲一句,你要翻一句,不准人家说了半天,你咿呀一句就应付过去。忽小月看着哥哥说:
  你不懂就别瞎说,老伊万尽说车轱辘话,我不翻一句翻几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