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君堂,只记得他来我工作室,坐在对面,弱弱的。他说,我加入你的书法学习班吧,然后交了三千元。后来我知道他身体不好,曾得过强直性脊柱炎,就在手机中将三千元退还与他,他没有点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求师学艺应该付报酬的。由此,我心头便有几分感动。
说是随我学书法,其实这之前他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楷书,行书,隶书都像了弘一。一丝不苟,一尘不染,匀净,宁静。他的文字也很好,如同他的书法。说是向我学字,其实是在一块儿研磨、切磋。每次活动都会让他做一个侧记,他懂书法,文字叙述功力也好,于是不知不觉间,他竟成了工作室的文案。
任君堂平时待人接物略显腼腆,搞活动时也不多言语,时时处处表现出低调与谦逊。我们没有长谈过,几年能相处下来,是因为喜欢他袖手无言的风度,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他说他把我当老师,其实我是把他当朋友的。前不久我们一块儿去陕北参加笔会,来回四五天,这是我们近距离相处最久的一次,然对他仍了解不深。但他的踏实——一个人默默地写了三十多幅字,又让我有几分感动。
昨天他来找我,说是想出一本书,想让我为他写点儿文字。我作文属于资质驽钝那类,不能凭感觉而写下一堆文字,或许是因为当记者久了,写几十字,几百字,几千字都要对被写者做一番彻头彻尾的了解。于是又面对面地交谈了几个小时。
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皈依过的。也曾经几次到山里庙堂去闭关,一去数月。我问他有没有可能弃家出走做一僧人,他摇摇头说,不太可能。我说为什么,他说难以割舍。
君堂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在读书。看他的《送孩子上学》一文知道,他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也充满柔情的人。所以知道他所谓的不能割舍不是矫情。我们由此对释迦牟尼,对玄奘,对我们另外一个老师朱贵泉充满了崇敬之情。
朱贵泉先生,美术教授,有著作,书法功力深厚,却布衣草鞋寒俭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我过去以“最低的生活标准维持生命,以最高的境界追求艺术”来形容朱贵泉,任君堂却说,朱老师类似头陀。我查百度才知道,头陀比一般的僧侣更清苦。我原来只知道艺术即宗教,其实比艺术更深奥的,是人的内心世界。芸芸众生,欲望像洪水一般,正在将这个世界冲刷得千疮百孔。而那些追求灵魂提升的人,却在反其道而行之。
在这些人面前,我常常自愧弗如。比如佛教所讲的不杀生,包括蚊子、苍蝇。我就想,我或许能忍耐苍蝇的存在,但于蚊子是无论如何难以容忍的。任君堂说,在山上闭关,蚊子叮扰是家常便饭,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些小的苦难比起玄奘取经来说,简直微不足道。我去过铜川的玉华宫,知道那是玄奘译经的地方。想想那里的树木和草丛,就知道玄奘是不怕蚊虫叮咬的。这是任君堂又让我感动的一个细节。
任君堂是周至人,在山里长大。在那里读小学、初中。在西安读完中专后,又回到了周至。中途因病不能上班,便在西安流浪了。他在读书的过程中寻找人生的真谛,并由于慧根而向佛。这许多年,他记录下了自己生活中的大量感受,并拟结集出版。嘱我写点文字,我不知道从何着笔,这样的文字是最难写的。
弱弱的任君堂,宁静淡泊的书法,真情流露的文字。要我怎么说?惊心动魄,穿透力,大哲,玄奥……在他这里都没有。他只是一位进入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但他心地善良,做人守本分,并能明辨是非,以此状态继续前行,登堂入室则绚烂可期。
我交人诚信第一,善良第二,才情第三。君堂与我三观一致,都有向上攀登之意。许多目标于我或许永不可达,比如对蚊虫叮咬的忍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善待生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愿与君堂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