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离开那个黑妞儿以后,忽大年遇上了另一个女人。
他直到那年深秋才找到太行山游击队,摆弄了两年三八大盖,还负过一次令人惊悚的轻伤。那次队伍反“围剿”被鬼子打散了,他扒了身黄狗子衣服穿上,混过白区跑回山里的宿营地,隐蔽的暗哨以为敌人来偷袭,扬手就是一枪,军帽腾地掀掉了,头皮灼了一道烧痕,从此什么时候都要戴着帽子了。
后来他从一名小战士干到小队长被派往延安去学习,一路上穿烂了三双布鞋,湿透了厚实的褡裢,终于赤脚站到了宝塔山下,头埋进清冽冽的延河里喝了两口,便径直走进了抗大的校门。
后来的成司令也在抗大学习,发现忽大年读过《孙子兵法》,便像发现了一个宝贝,几经折腾把他带到麾下,还提醒他把做游击队内应的经历填到自传上。忽大年果然不负众望,在晋北接连打了十三场伏击,紧急关头表现出的冷静让人吃惊。那次鬼子不知从哪儿得到情报,把忽大年率领的二连围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他迅速把全连带进一处废弃的煤窑,本来队伍可以顺矿洞跑掉的,可他发现矿洞在半山腰上易守难攻,便像钉子扎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吸引兄弟部队把追击的鬼子反围在山崖下,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围歼战。从此成师长见人就夸他是块当将军的料,一觉醒来就成了团政委,刚刚二十五岁就有了勤务兵,讲话走路便带着一股风。
后来日本人投降了,在攻打太原的战役中,为阻止国民党两个师突围逃窜,忽大年率领两个连守在岔路口,整整三天三夜,机枪管子打红了,手一碰烫掉一层皮,急得机枪手团团转。忽大年趴在战壕里想出了个歪点子:有尿的都憋住,都浇到枪管上!没想到这个降温法还挺管用,机关枪哒哒哒欢实起来。可勤务兵见人撒尿就扭过脸去,忽大年见敌人反扑过来,一顿臭骂:你装个文明,快过来,浇一泡!靳小子迟疑说:我……我没尿呀!忽大年急喊:他妈的,有尿没尿挣着尿,没见枪管打红了?
当时子弹就在头顶嗖嗖乱窜,机枪要是哑了,就只能等着拼刺刀了。忽大年随手把一根刚卸下的枪管扔过去。靳小子看出这当口尿比子弹重要,抱住发烫的枪管就往后边枣林里滚,只见军衣马上燃着了,咝啦啦冒着青烟。忽大年眼看又一根枪管打红了,回头未见靳小子火冒三丈,这小子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急忙滚进了枣树林,想让他去通知预备排也压上来。我的妈呀,靳小子撅着屁股,半蹲半就,一股细泉正嗞嗞浇在枪管上,冒起一股尿骚味,见人滚来像被针扎了,腾的一下提起裤子,也忘了隐蔽,挺直了身子。忽大年陡然意识到勤务兵是个女人,不由得瞪着慌乱的眼珠惊叫:我的妈,你咋没把啊?
突然,一串炮弹携着哨音砸到阵地上,等他爬起来抖掉浮土,枣树不见了,靳小子倒在泥土里,他上去拼命摇拽,竟然一动不动。他以为勤务兵一定死了,只是没想到人家还是个女的,可在一个女人面前,自己吃喝拉撒没一点样子,他越想越羞愧,越想越难受,不由得搂住勤务兵一阵哽咽。随后,忽大年连续换了三个勤务兵却没一个顺眼的,后来他听说靳小子被抬下火线后,居然在担架上睁开了眼睛,便兴冲冲跑到野战医院去探望了。
呵呵,病房里四个女伤兵,见他进来都一瘸一拐出去了。忽大年走到床边习惯地想揭被子察看伤口,却被靳小子死死捂住,脸蛋也腾地红了,红得像初春的桃花,一双黑眸闪着从没见过的羞涩。政委倏然发觉这个勤务兵虽不像城里唱戏的会撩拨,也不像村姑那么腼腆,若扎上小辫还是挺姑娘的,心里便像有窝蚂蚁爬过来,好一会儿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咋不早说,早说就不让你去尿了。
那……那我是尿错了?
你伤好后,还给我当勤务兵。
我……我当然可以……
不过,靳小子伤口痊愈后,不再给他当勤务兵了。她那天轻轻敲开忽大年房门,戴着黄军帽,穿着黄军装,露出齐耳的男娃头。咦,以前咋没发现这双眼眸这么动人,像两潭泉水,清清亮亮的,好像能一下子看到泉底。忽大年愣怔一下,本能地想上去拥抱,却被人家一闪身躲开了,他这才意识到靳小子已不再是小子了,已经还原女儿身了,但他还梦想着她能继续做勤务兵,说:我这儿的活还得你干,谁干我都看不上。靳小子左手攥着右手拇指,羞赧地低下头没吭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