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着国舅爷的绚丽光环,杨啸天筹建的雍兴田家坡纱厂建设工程进展出奇的顺利。三百万元的投资,原计划两年的工期,半年时间主体工程就进入了收尾阶段。原来计划五千纱锭的规模,在杨啸天的如簧之舌鼓动下,整整扩大了两倍,达到了一万六千纱锭,而抗日大后方,一共才十几万个纱锭生产能力,小小的田家坡纱厂就占了十分之一。在这么大规模的投资效应下,杨啸天自然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连王保长一伙也是挣得钵满缸溢,尤其是王保长,他承包了整个工厂建设的沙石供应。书房沟南不到二里地就是满眼飞沙走石的渭河,田家坡的百姓平时踩都懒得踩的沙石有一天能卖钱,这是整个龙尾乡的百姓根本没有想到的。他们只看到王大善人家全部八辆三匹马拉的大车整整没黑没明地拉了半年,至今还不停地拉着,连王家的五十多名家丁有多半都被王大善人抽调出来,加入了浩浩荡荡运沙石的队伍之中。就这还不算,王大善人在书房沟沟口二台坡面上开的三座砖窑,一周三万块青砖的产量都满足不了工程的用度。这一切令全龙中县的百姓都过足了眼瘾,像是在看西洋景似的看着田家坡纱厂的日新月异。
北塬的老百姓原先男女老少成群结队跑到田家坡看不用马拉还跑得飞快的火车,现在又都一窝蜂似的拥来看不用一丁点儿土的砖房洋楼。看到这跟赶集似的情景,大老鸦贾乡长像斗红眼的公鸡,奓翅扑棱着就是啄不到一粒米。他可是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他比王茂德下手早,怎么就没有赢得杨啸天的信任呢?大老鸦可是碰破了头都没有找到答案。杨啸天和王茂德可是水火不相容的冤家对头,怎么一夜间就成了穿一条裤子的朋友?大老鸦把牙都咬成了渣渣,也想在田家坡纱厂这块大蛋糕上捡一丁点儿,他觍着老脸找过几次杨啸天,每次杨啸天都是一个腔调:“你贾乡长的职责是做好本职工作,给纱厂四周做好保卫。”大老鸦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纱厂有林营长全副武装护卫着,连罗玉成那么势大的土匪都奈何不了你,我这个小小的乡公所那几十号人能用得上吗?想归想,贾大乡长就是伸不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茂德不舍昼夜地挣着大把大把的银票,他却连根毛都沾不上。贾大乡长气得不止一次地揣着重礼求袁县长求个情说句话,可眼看着工程都完工一大半了,他仍然是两手空空,又白白扔掉了三四百块大洋。“日他先人,我拿五六百块大洋砸青蛙,还听个响声呢。”大老鸦愤愤地骂道。随着田家坡纱厂的崛起,大老鸦贾乡长一天天消瘦下来,活脱脱的一个皮包骨头的阳间鬼,再也没有了往日自感与王大保长能平分秋色的豪迈和底气。龙尾乡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大老鸦看来该卷铺盖卷儿走人了。贾乡长一想到这里,整个人都跟散架似的,不停地唉声叹气,连骂娘的心气都没有了。既生瑜,何生亮?我怎么能和王茂德在同一个地方搅勺把呢?贾乡长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第一次在龙尾乡打了个败仗,而且是他苦思冥想都找不到谜底的赤壁之战。全县的老百姓都知道王茂德腰里别着一把国舅爷给的手枪,“那枪可只有大拇指长”“那枪可全身是金子做的”“那枪打人都没有一品红的屁响”,每当大老鸦一次次听到这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时,都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杨啸天呀杨啸天,你真是个败家子,国舅爷的东西你都敢随随便便地递给像王茂德这样雁过拔毛的小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但转念一想到宝剑赠英雄这茬儿,肚子里又翻起汹涌波涛。杨啸天和王茂德一定不是一般的生死之交了,看来两个人已经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弟,要不杨啸天那么精明的江湖油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王茂德干着耙子搂钱的营生吗?大老鸦可真是到了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尴尬境地。他也退一万步想过,即使杨啸天不了解王大善人的为人,养痈遗患,可真有一天,王大善人真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杨啸天人家不还是一头狮子,他这个日渐衰老的绵羊稍有不顺老虎心意的时候,他怎么逃命呢?他和王大善人可是貌合神离了十几年了。王茂德在整个龙尾乡已经成了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了,他能眼睁睁地让自己成为王大善人的口中食、案上肉吗?大老鸦贾乡长在日渐膨胀的王大善人面前,竟然有了想抽身而逃的欲念,有了罪孽深重、无处可遁身的悲凉感。
他鬼使神差地竟然在李景财老地主百日的时候,去了李景财的坟头,当着李龙、李虎、李豹三兄弟的面表演了一番兔死狐悲般的真诚。临走时,还给了兄弟三个一人两块大洋,补丁摞着补丁的兄弟三人再也没有往日少爷公子时的倨傲,推辞两下就赶紧揣进口袋,那些口袋可已有些时日没有叮当响过银圆了。贾乡长随手扔出的这几块银圆竟成了日后救他性命的主要凭据,这是挥金如土的贾乡长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