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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4月21日
岁月里的老物件
○ 李亚军
  谁家过日子都离不开一些物件。有大有小,各有用处;由新变旧,与时光共老。生产队时,屋里屋外,有那么多看起来很老的物件。
  我们村小队小,只有三四十户,公家的东西都放在饲养室里。最大的两件,一件是马拉的大车,叫拉拉车;一件是牛拉的,叫老牛车。拉拉车经常用,更新得快一些,我看到的那个还很轻巧。有人结婚,就给车厢上搭起一张席子,盖上红被面子,变成媳妇车。老牛车很少派上用场,一看就上了岁数。两个辕的梢上,被磨得油光发亮,辕根绑绳子的地方,已经勒出了很深的槽痕。车子的箱板陆续换了多处,颜色深浅不一,赶车的老把式可以一处一处地讲出些事来,像老太太讲故事一样。老牛车用的是木轮子,有一米多高。箍那样要负千斤之重的轮子,在崎岖地上还要能经得住跑,得用硬杂木,削成弧形,一节一节拼起来。为了防止散架,得用指头粗的土钉子,密密地铆过去,结实地钉起来。那些排列有序的钉子,很像皇室大门上的门钉,多得让人数不过来。老牛车经常闲放在屋檐下,孩子们跑上跑下,玩“解放台湾”的游戏。遇到一些超级重的活,老牛车才会被想起,那两头老牛也才会出场。鼓着大肚子的黑牛,老得有些持重,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想一下。年轻一点的黄牛被套在辕里,仍然东张西望,常被车把式用鞭子提醒着。鞭子上的绳子也有些年份,老把式会在梢上结一段牛皮筋,在空中能甩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与车、与牛都有了感情,处处爱惜,当然不会真打在牛身上。村里有一个“坏人”,家里成分不好,“运动”时常被批斗。有一次,批他的理由是虐待牲畜,说他把鞭子绳结成疙瘩,抽在牛的身上,抽一下起一道血梁,在挖社会主义墙脚。他辩解说,老牛烂车疙瘩绳,他不想用都不成。
  我们那一片是古建之乡,祖上曾修过皇城,流传下古建维修的手艺,很多人家都有一些小工具。泥水匠出门简单,一把瓦刀,一个泥壁,一手拎着,潇洒得很。木匠则不然,出门就得背着一个小木箱,有时还得用车子拉一个大木箱。里面放着长锯短锯、直锯弓锯、齿锯绳锯,长刨子短刨子、勒槽子或刻边子的小刨子,还有大锛子、大斧头,方的、圆的、弧形的凿子,当然还得有墨斗、线锤、角尺等。那时候做木匠活,往往要从拉大锯解板子开始。做棺材用的桐木,有大人一抱多粗,在大树下固定住,两边各放一把长木凳,一边站一人,你拉我送,前腿弓、后腿蹬,用五六尺长的大锯一片一片解开来。盖房用的木料要小许多,做榫卯时得用小锯,使着巧劲,见着手艺。削砍锤打都离不开斧头,大木匠总会有两三把,什么情况下用哪把,分得清,也守得严。砍木头时,不小心砍到了树结,有人会心疼地把斧刃看半天,唯恐伤了他的宝贝。真有了破损的话,他会用几袋烟的工夫一直磨,先用粗磨石,再用细磨石。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可他那样磨上半天,旁边的人会着急,会不停地催。催也没有用,催的人自己遇到也会这样。无论请人打家具,还是盖房子,各家好赖都得给匠人管饭。那时,除了当兵和招工,跳出农门的机会少,留在村子里的,会想办法学个手艺,不光受人敬重,不时能吃上好饭。
  居家过日子,无论大小贫富,都离不开样样行行的物件,谁家也不能把一切都置齐全。我家那个轻便好用的梯子,整天不着家,我们需要用的时候,在门口一吆喝,就有人会送回来。借出去的药锅子,熬中药的那个小陶锅,则不能让人送,一定得自己去取,防止别人把病送了回来。常被借来借去的,还有石舂、香炉、洗衣用的棒槌、新亲行门户用的礼盒等,多是家里不常用的稀罕物。家家常用的,或者非常个人的,就很少去借,也不能借人。比如老汉的烟袋。他们挤在街头抽烟,有时会从一个人的烟袋包里捏出烟叶装锅子,用一个人的火石点火,却很少共同咬一个烟袋杆子。我们东邻居的老夫妇俩常咬一个,但一般人好不到那个份上。烟袋可能是老汉们最金贵的物件,谁都会想办法弄一个铜烟袋锅子、玉烟袋嘴,还有老婆做的绣花烟袋包。不抽时,他们会非常显摆地把烟袋杆子别在腰带上,边走边晃动。老太太的东西多,针头线脑,剪刀顶针,虽说都是为全家缝补用的,却成了个人的珍爱。几乎每个当家的妇女都会有一个针线小笸篮,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谁的哪个小东西好用,半条街道的女人都知道,有时会专门借用一下。心疼女人的外头家,偶尔会给她添置一把好剪子,或者一把木尺子,都会成为村里的美谈。
  这些老物件陪着村里的人,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出了多少力,帮了多大忙,已经像锅碗瓢盆一样,融进了日子,与大家一起过着慢时光。时代的车轮一下子飞转起来,很多老物件退出了历史舞台。生产队解散时,牛车没有用处,一直扔在露天,风吹雨淋,慢慢风化,被一件件拆了下来,烧火用了。父亲退休后,把他的木匠工具收拾到空房子里,挂在那里常常回看,也许还有回想。可惜,村子拆了,那些可怜的小东西,早已不知道隐到什么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