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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04月19日
担担匠
○ 任静
  担担匠,其实不是工匠,而是我家乡给予挑箩担箱的货郎一种极客气的尊称。
  记忆中时常萦绕一缕清音,“哐啷”“哐啷”,先是听到拨浪鼓声,紧接着,摇着拨浪鼓的担担匠挑着货担颤悠颤悠地走进村里,担担匠边走边摇着拨浪鼓,嘴里哼唱着朗朗上口的招徕声:“烂绳头、破鞋底、长头发兑换针线 。小孩要洋糖,婆姨要针线,老太太买个顶针 !”担担匠的嗓音并不十分动听,如歌的行板,虽不能声振五岳,但足以使整个山村巷陌人声鼎沸了。村里孩子跟着他的鼓声跑过一道道巷子。记得担担匠姓张,沧桑的脸上总挂着一抹和善的微笑。村里的孩子、女人们一窝蜂儿地围住那对油漆斑驳的货箱,那里盛满琳琅满目的货物,有酱醋调料、针头线脑、各色颜料、小孩的玩具、花头绳、发簪……
  那时乡村物资匮乏,大伙儿口袋里鲜有余钱。起先只是围观,有些妇女看着颜料丝线有些眼馋心热,便走近前打问颜料、丝线的价格。为了煽动女人的购买欲望,担担匠耍开了嘴皮子:“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不要钱。且看这里娃娃红、老品红、老金黄、水蓝蓝……”狡黠的担担匠深谙女人们的心思,诱惑逐渐在升级,“买我的颜料最放心!让一勺,送一勺,带一勺,捎捎带带让你带回18勺!”
  女人们的心思逐渐活动,有的想要给儿子绣一双虎头鞋,有的思量着该给丈夫染黑那条发白的凡尼丁裤子,有的要给远方的情郎绣几双漂亮的花鞋垫……叫卖声像火种,点燃了蕴藏在女人们心头的购买热情,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欢,纷纷跑回家翻箱倒柜,寻找烂绳头、破塑料鞋底子、隔年剪掉的长辫子,有些人甚至把家里传家宝也兜出来了,一枚银戒指、一个女儿满月时婆婆给的银项圈、几块被丈夫包了几层布藏在黑窑深处的袁大头,甚至孩子罩衫上缀着的银鱼、银锁也被一股脑儿扯下来,拿去换来家里急需的货物。
  儿时,常听母亲唱一首古老的民歌《绣荷包》:“打开钢针包,钢针无一苗,打开针线包,丝线无一条,打发梅香(丫鬟)满街跑,南街里闪出张货郎……”这首民歌小调,鲜活地再现了担担匠卖颜料丝线时一个生动的场面,人情世态跃然纸上。这里,担担匠提供的不仅是纤细的绣花针,或色彩斑斓艳丽的丝线,同时给小姐带来了精神寄托,她可以在漫漫长夜,将无边无际的思念,用心绣在荷包上,用一条条丝线将每滴相思泪串连起来,寄向远方的意中人儿。
  小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货箱里的洋糖、柿饼、糖果。那些好吃的东西散发出一股股甜甜的香味,勾引着村子里一个个小馋虫。有家底好的,总会对孩子宠一些,买一把洋糖,再称二斤柿饼。这家的孩子好像炫耀似的剥开花花绿绿的糖纸,将洋糖含在嘴里,发出“嘎嘣”“嘎嘣”清脆的咀嚼声。别的孩子买不起,就尽量怯怯地躲闪着这清脆的咀嚼声,望着担担匠担子的目光里,渐渐存留了些许羡慕和不舍,也有对父母轻微的抱怨。有的小孩,少不了要在娘腿上缠磨一会儿,哭闹一次,见没有什么成效,孩子也就偃旗息鼓收煞了脾气。
  有一次,担担匠竟然慷慨地撕开一个小塑料袋倒出里面彩色的糖豆,给孩子们每人分发一粒。然后,他伸出右手把拨浪鼓高高举过头顶,在阴冷的午后快速摇出一串声响。孩子们含着糖豆,一点点吮吸着,舍不得立刻咽下去,糖豆很快就融化消失了,他们依然意犹未尽附卷着舌头咂摸那股甜甜的味道。担担匠走后,孩子们有好久都会回味那种味道,盼望担担匠再次光临。
  担担匠其实很辛苦,他们每天挑着沉重的货物讨生活,翻山越岭,通常要走好几十里山路,阳光晴好的日子还好说,一旦遇到刮风下雨寒冷的天气,就寸步难行,当天的收获也会格外惨淡。过了不久,村道修得四通八达,担担匠再来时推着一辆崭新的手推车。著名表演艺术家郭颂演唱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新货郎》,就实实在在再现了担担匠在这个时期的生活情况。母亲刚去城里卖了鸡蛋手头有几个余钱,慷慨地给我买了一块我十分喜爱的玩具手表。那些日子,我腕上戴着那个假手表,仿佛戴了只玉镯似的,整日喜滋滋的,在睡梦中都会笑醒来。
  后来,村里有了代销店,货物丰富齐全又方便。售货员叫憨牛,兼收破铜烂铁,废旧绳头,以及黄蒿芽、桃杏仁等各种药材。家里需要油盐酱醋,煤油灯没油了,大人立即差遣小孩子去代销店购买。如果手头没有现钱,还可赊账,签个字下回一并还上。村里人说憨牛不厚道,将担担匠的生意抢走了。
  担担匠的身影曾活跃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村镇上,给广大人民带来物质便利,也为时代做出了应有贡献。他们留在乡间小路上的足迹,依然带着那个时代的温度。我们如今怀念担担匠,除了怀念那种不畏艰辛的劳苦精神,还十分怀念那个时代以物易物的淳朴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