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退休时，我心里还急着，总想干点事，整天睁大眼睛，在屋里屋外找事情，给各个角落做规划。好不容易有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就想着要蔷薇满墙，花开满院。
　　国庆回老家，看到河边的村子已经拆了一半，等待拆迁的人家纷纷在县里、城边租房，一边做点营生，一边照顾孩子。房前的花木曾经那么金贵，也没人管了。我们在街上走着看着聊着，姐姐们为花木可惜时，我却想着自家的院子，惦着自己的梦想。学校礼堂边一户人家的东墙上，爬满了绿枝绿叶，二姐说，这棵老蔷薇开花时把墙都能压塌。
　　“这家人搬出去了，这棵树也没人要了吗？”我急切地问。
　　“不要了。这么大，也没法搬走。”二姐是村里的百事通，熟知各家的情况。我立即提出，把这棵树的老根挖回家。大姐说现在还不是移栽的时节，我却不管不顾，找人把枝杆剪断，把老根连夜移了回来。
　　第二年春天，老根抽出了细嫩的枝条，像壮汉的胡子，到处冒尖，密密麻麻。可惜的是，初夏时，只结了七八个小苞，一直抽巴着，开得一点都不精神。二姐来看时，拍着大腿说，奇了怪了，在老家时开的花，像三百瓦的大灯泡，到了院子里，怎么就这么蔫了。再过一年，它干脆只发芽不结苞，一朵花也没有开。我有点失望，在深秋时决定把老根挖出来。
　　竹筐大的根须，已经把三尺见方的木箱撑得满满的，连挖带摇，木箱都被搞破了。那么忙碌时，我忽然想到了中年妇女的大脚片。花开正旺时，被塞进憋屈的箱子里，不知道有多么难受。如果它从小在木箱里生长的话，也许会慢慢习惯，把这里当成乐园。可惜，老根蔷薇所遇非时，所处非地。
　　木箱破了，新买回来的一簇指头细的蔷薇，只好种在墙外的冬青丛中。蛰伏了一个冬天，它从绿丛中勉强伸出身子，爬到了院墙上。纤细的枝条在微风中像绿色的铃铛，发出无声的音乐。天气渐热，枝条顶端挤出粉色的小苞，星星点点，半天却张不大嘴。我木然地从它的跟前进进出出。秋天时，分出来的七八个枝条，从葱绿变成铁黑色，像摊开的手掌，伸向不同的方向，准备在墙上安家过冬了。
　　冬天到了，大自然放慢了生长的脚步。院子里的红枫落了叶子，绣球枯了枝条。寒风吹来，蔷薇把墙扒得更紧，不少枝条悄悄爬上墙头。白雪生硬地为它们拭去身上的浮尘，也把它们的枝条冻得像铁丝一样。
　　杏子开花时，门前来了很多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带着丝丝的甜意。叫声喊醒了沉睡的蔷薇，蜷缩的枝杆舒展开来，萌生出满身的新芽。春风摇着温和的扇子，枝芽们见风就长，很快把墙头密密笼罩。我的梦，不经意间实现了一半。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忙，晒着太阳，听着鸟叫，看着春花，还有人在忙着剪枝施肥。东隔壁凡事都透着认真，像专家一样，从土壤酸碱，到花木习性，到生长节奏，到施肥比例，样样清楚，事事精细。他一天到晚忙碌着，抽空会过来给我指导，说花木疯长时得追底肥，结苞后就得加催花肥。
　　怀着花开满墙的梦想，我第一回扒开绿丛，在繁密的冬青丛中看到蔷薇的腿脚。它在与冬青的竞争中已经粗壮了身子，有了抵抗寒冬酷暑的坚强。我将就着在它的根前刨出一个小坑，浇上满满一桶水。它像渴坏了的小牛，一声不响地喝完了。隔天，我又端来一盆加了催花肥的绿水，小心地喂给它，看着它的枝杆像喝了酒一样，挺了起来。
　　阳光慢慢硬了起来，人被晒得脸上生疼，蔷薇也被晒得浑身发痒，每个枝杈上都结出花苞。我不停地出门来看，高兴地数来数去，感觉它们像天上的星星，越数越多。暖风也来助兴，吹在花苞的脸上，兴奋得个个跃跃欲试。才三五天的工夫，向阳处已经有几朵花率先绽放。
　　长时间站在那里看花时，几乎能看到一朵花的开放，像电视上的慢镜头一样。粉嫩的花瓣，眼看着就有了精神，慢慢涨了开来，撑破绿萼，哗，翻了开来。里面更深红的花瓣，也一片一片绽了开来，翻了过来。一朵花彻底绽开了，真像开烂了，醉酒般的烂漫。从外到里，从上到下，所有的花都这么开放着。先开的花在风中扬扬自得时，枝条深处的花苞就支棱出来，抢镜头似的绽开了。淡淡的花香，引来大批的蜜蜂。嗡嗡声中，花开得更起劲，像有个深藏在地下的大力士，使劲在吹着，给每个枝条都充满了力量，让每一朵花都尽情吐艳。那一瞬间，我想起二姐说的，老蔷薇开花时把墙都能压塌。
　　又一个春到了。料峭春寒中，所有的花木都在顽强地生长着。清明节的早晨，有一阵子雨停了，正在开花的海棠含着清露，忽闪着多情的目光。看着蔷薇新吐出的嫩枝，我又开始做梦了。只是，闲了几年，想象的翅膀扑闪得不再那么急切，知道很多事急不得，也急不来，得耐心地等。我伸了伸胳膊，决定与蔷薇一起，等天等地，等花木伸腰生长，也等自己从容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