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大善人在乡公所与大老鸦贾天行乡长打了一晌午牌后,径直来到了帖家孝的远房侄子帖宝树的家,帖宝树的媳妇李秋婵正撅着屁股烧炕,王大善人捋着山羊胡子揭起布帘子抬腿就进了房子。听见王大善人一声干咳,李秋婵浑身都打起了摆子。去年腊月祭灶的那天大晌午,醉酒的王大善人闯进她家,二话不说,就把她压倒在灶房的柴火堆里,她拼命挣扎着,赶巧的是帖宝树锄完苞谷地,回家撞个正着,王大善人才在帖宝树飞舞的锄头中落荒而逃。
事过没有三天,帖宝树就被大老鸦乡长带了两个乡丁抓小鸡似的五花大绑地抓了壮丁。整整快一年了,李秋婵提心吊胆地熬着,没承想,这遭千刀万剐的家伙又来了。李秋婵手不停地搓着,满脸的窘迫、惶恐,仿佛不慎掉进了冰窖,面前站着的是阴曹地府的索命鬼。
“婵娃,叔来看看你过得咋样。”王大善人却是十分大度,去年腊月的那遭事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似的,说着仰面躺倒在炕上的被垛上。
李秋婵低头望着脚尖,大气都不敢出,浑身哆嗦个不停。
“咋啦,婵娃,我能吃了你?我是路过来看看你,哆嗦个啥?我又不是老虎,能伤人?”王大善人“噌”地又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李秋婵,眼光像饿狼似的把李秋婵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叔,我好着哩。”
李秋婵惶恐不安地嗫嚅道。
“好着哩?好着就好,你叔整天沟里沟外地团团转,又遇上这个不太平的年月,这书房沟里的事永远没有尽头,能把人累死。我顺道看看你,在你家讨口水喝!”
王大善人那灼人的目光转眼间又飘移到那还冒着热气的锅台。
李秋婵急忙在案板上端起一只有几个豁口的黑瓷碗,在后锅舀了一碗开水,战战兢兢地用双手端到王大善人的面前。也许太过于害怕的缘故,或者是王大善人的恶作剧,在王大善人伸手去接的一刹那,忽然间又把手缩了回去,“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李秋婵猛然间面无血色,感到天昏地暗,“嗵”的一下跪在脚地,摔碎的碗片扎进了她的膝盖,鲜血顺着夹裤渗出来,响头磕个不停。
“叔、叔,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王大善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猛然间站起来,拂袖而去。
王家的宅院是一进六院,大门很小,里面的六座院落却出奇地规整和考究,即“口小里大”,讨的就是一个好风水。六座院落整齐划一,一样的大小三十六间,是一刀王给他的六个儿子安置的。一刀王为了修建这座宅院,费的心思不亚于帖老先人建设帖家堡,虽说整座院落只有帖家堡的三分之一,却是异常坚固雄伟。每座院落都是标准的前厅后楼对面厦建筑,虽说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宅院饱经风霜,却依然如初修时那样巍然肃穆。每座院落修建时屋顶处理得比任何一家大宅院落都用心。屋顶是要经得起石碌碡的碾轧,才算验收合格。四周虽说没有帖家堡的砖砌城墙,可那五米开外高的砖墙也是相当森严。四角修了近十米高的炮楼,每个炮楼里都有三名家丁二十四小时死守着,每个炮楼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家丁的火力配置远远超过乡公所的炮楼,每个人肩挎一支中正式步枪,手榴弹箱摞得有一人高。就这,他还特意叫宝鸡的铁匠铺打造了罩满每个院落天井的满天星铁丝网,每个网上都有三百六十个铜铃铛。一有风吹草动,就是一只麻雀不幸落在上面,铃儿一响,也必死无疑。
这是王大善人从他爷爷一刀王身上总结的教训,身处乱世之中,活在刀口上,只有鹦鹉般的嘴皮子功夫是不行的,打铁还得身板儿硬。他王家的家丁头目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那可是响当当的武林高手。
那是王大善人在宝鸡专员公署死牢里认识的江洋大盗姜财儿,虽说姜财儿被温专员捉拿归案时被乱枪打折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可他那双手使枪打飞鸟的本事却是绝顶了得。王大善人从死牢里出来以后,通过中人说情,花了两根金条才把姜财儿从死牢里保出来安置在他的府上,做了他的家丁队长。救命之恩不说,王大善人还在他奶奶去世后,做媒让他奶奶的一房带钥丫鬟做了姜财儿的老婆。再造之恩一次尚可,两次之后,姜财儿自然而然成了替王大善人堵枪眼儿的主儿。
姜财儿每天把家丁拉出带到王家后山龙泉寺的柏树林里练枪法。当时一块银圆才买十颗子弹,可他每天赶着家丁得打完一箱子五百发子弹,每天五十块袁大头呀!王大善人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只要家丁个个成为神枪手,他的钱像小山一样多。
想当初,王家分家时,在王大善人的主持下,先分金条、银元宝、银圆,兄弟几个整整折腾了大半宿都没搬完,在长工、家丁不能帮忙的情况下,搬运摞得像麦堆一样的钱,对他们兄弟几个可是一场烦恼的透支。到天麻麻亮时,钱库里快堆到檐口的铜板、麻钱还没有轮上搬。最后,每家就叫来三个可靠的长工,你家一推车我家一推车,忙到午饭时,才大概厘清。何况,王鼎王老爷子跟着王大善人,能不给这个争气的儿子多留点儿压棺材底的宝贝吗?子弹当然就源源不断了。
家丁们都听说他们掌柜的家里有一个秘不示人的地库,里边的钱能买下整个宝鸡城。可听归听,谁见过呢?所以,他们就变着法儿练射击、练投弹。一直到最后,三十多名家丁个个成了远近闻名的神枪手,投弹个个五十米开外,而且准确无误能扔进地窖里。就这,王大善人还不满意、不懈怠,他深知他的处境。他的仇家太多,哪个党他不管,光他结下的私人恩怨就够他三辈子应付的,何况还有他爷爷一刀王遗下的孽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