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萨藤在独居日记里写道:任何无法仓促完成的事情都不再能引起兴趣。而这些事情,像烹调、种花弄草、读书写作,是有其特殊价值的。
以六十年的有效读书时长、平均七天读完一本书的高效来计,人一生也只能读三千本书。书海浩瀚,人生却需秉烛,自然最好先读名著经典。
据说溥仪有次替人鉴别很难鉴定的一批文物,也说不上假在哪里,只认定和他自小在宫里看到的不太一样。轻而易举地,以“真”对其的浸润,扞拒了“假”的惑乱。
名著经典,或有其时代局限性,却可以起到和真文物同样的浸润作用,在无意识间,就拔高了人的艺术品位和鉴赏思辨的能力。
初读《战争与和平》,翻历史书、查地图、罗列人名,读得半懂不懂,但也意识到,读名著,不只能读到蓬勃生长的故事,也顺带接收和学习了历史、政经、社会学等一应知识,远比直接学习有趣得多。
但读也读了,却读不懂,又摸到了读书的第二道门槛——“知书”。知道好的作品好在哪里,也知道差的作品差在哪里。不被文艺作品收割,而是靠其去认识世界理解世界,这种思辨力,毫无疑问,要从读经典开始培养,而要能真的理解经典名著,除了靠生命体验,或许也只能靠——一直读。读得多了,自然容易懂。
名著若能对人产生长久的影响,所凭借的一定是长的故事。只有代入情境,走主人公所走过的路,感受主人公的感受,在颇为漫长的共同经历过后,虽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学到,什么都没有悟到,更别提恍然大悟的感觉,但对故事的吸收,已经切实存在,一些模糊的认知,已经刻入潜意识。
小时候读儿童文学《哈利·波特》,除了在魔法世界里着迷,看到哈利因为差点被分入斯莱特林,对自身邪恶能力感到惧怕,邓布利多对他说: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的,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这句话深埋进当时还很无知的我心里,懵懂地意识到了人的自主性。人是有很大选择自由的,选择本身也就变得至关重要,必然得为其负起责任。
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的结局,为艾玛的死痛哭不已,既然情感上如此不忍,为什么非要把她写死呢,他要说,艾玛非死不可。一个伟大的作家,难以违背真实世界的逻辑,让艾玛一路走来,耽于幻想,误入穷巷,只得用一整章的篇幅写她吞食砒霜后将死未死的狼狈,又残忍了却她的身后事,让父亲瘫痪、丈夫死于心碎,女儿潦草被送进纱厂,以抽筋剜骨的力度,让你看到尽可能真实的选择代价。
杨宁老师在他的文学理论课上,讲文学真实性问题时提到一类小说,像短篇《河的第三条岸》《小径分岔的花园》——这类小说以牺牲表象的真实来探寻真实的哲理,虽然看似荒谬,却呈现一种诗意的真实。
而另一类作品,比如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我想,是在以事无巨细、繁复的临摹和描写,无限努力去接近“真实的人”和“真实的世界”,如同莫奈画《日出印象》,拼尽全力渴望抓住日出时每一秒光的瞬间变化,尽管也只是接近而已,却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飘》中的斯嘉丽刚出场,用当下流行的评价话术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绿茶”。她不十分美,却魅力十足,自有一套吸引异性的伎俩,斯嘉丽不信任同性,不在乎他人感受,与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不甚亲近,虽被异性围着转,却又不真的懂得他们。十几岁情窦初开,就被心上人兜头泼了冷水,自尊受挫、颜面扫地,斯嘉丽飞快地嫁给不知实情的查尔斯,又飞快地做了寡妇、生了孩子。这样一个虚荣、自私任性、不善思考的女性,她受了很多很多苦,却在南北战争爆发的乱世,坚强地抗住了人生风雨,从幼稚无知走向了成熟。这整个过程的铺陈、描写,就算不甚喜欢斯嘉丽,也不能不被她的真切和鲜活、被她的生命力所打动。
从前问过老师,怎样才能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他说,独立思考的前提是你读过上百本经典。我那时不懂这之间的逻辑,直到读完《战争与和平》、读完《飘》、读完《包法利夫人》《驴皮记》《独自和解》等名著,才意识到我如何用这些书本拼起了一些对真实世界的体认。那些无限接近真实的故事,逻辑严密的因与果,给了你了解人性、认识世界的材料;对故事的阅读和吸收,也锻炼了你自主思考和提炼观点的能力。
人生无法穷尽所有可能性,却是由每天所做出的选择组成和决定的。读书,不只是在有限的人生里了解无穷的可能,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我们自己的日常选择,影响人生的路径。
而一个生来爱真爱善爱美的人,很难不对文艺有向往之心。翻开书本,于其间所得到的美的愉悦和真、善的洗礼,那样易得又长久,只见多少人,仍勤勤恳恳地跨那门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