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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02月27日
走 马 戈 壁
○ 邹冰
  “良马不念秣,烈士不苟营。所愿除国难,再逢天下平。”
  ——唐·张籍《西州》

  红日
  那一日,风停了,沙歇了,戈壁滩一片安静。
  我骑马去倪家营,我是天不亮出发的。我挥鞭打马疾驰,黏稠的夜幕快速地往我的身后遁去。旷野里没有声音,只有马蹄“嗒嗒”敲击鹅卵石的清脆响声,这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戈壁滩传得很远。
  远处的光亮在天际一线卷轴一样慢慢滚绽开来,前方出现一道亮光。我让马儿慢下来,慢慢悠悠地走。不一会儿,远处的亮光从地平线下升上来了,很亮的一束光刺向天空,一抹红色出现了,祁连山尖红了,山顶的积雪镶上了金边。戈壁滩和广垠的蓝天无缝连接在空中。晨起的这幅巨型画里,白杨树很远,似乎长在空中。骆驼刺在这幅画的底部,显得特别高大。核桃一样大小的鹅卵石铺满整个画框,是哪位神仙抛撒的珍珠?脚下,一蓬一蓬的骆驼刺蓬松着脑袋,让这幅画有了独特的阳刚男人的气质。
  白马一定是让这奇异的景色吸引了。地平线上鲜红的太阳露出半个脑袋,一下,一下,猛地,整个红日跳将在空中,整套动作不拖泥带水,迅疾而果敢。
  鲜红干净的太阳脱离了戈壁滩的束缚,开始变得漫不经心,在空中升得一点也不快,圆圆的,很红,很亮,一动不动的。
  我眼前的白杨树、骆驼刺、沙枣树,忽然在红日的映照下变得越来越小,景物在我的眼前越升越高。我的目光像皮筋一样在戈壁滩上越拉越长。
  红日出东方,一排泡桐树茁壮生长在漠谷河畔。一望无际的麦田,低头弯腰随风摆动的谷子,红彤彤的高粱。怎的?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对女人高耸的乳房,这对乳房在高高的山梁之上。波峰之下,壮硕的石人石马分列两旁,一条宽阔的司马道直通山顶。红日下的无字石碑闪闪发光。广袤的黄土地上,一人一牛,一鞭一犁。执鞭扶犁的是一个佝偻身躯的老汉,走在后面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定睛看时,那是黄土地里的父亲,和赤足走在田地里的弟弟。
  忽地,那轮升在空中的太阳,在晴空里变得惨淡、煞白起来,一点颜色也没有了。四周刮起小风,冷风飕飕的,小刀子似的分割我的脸。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这幅红日图,的确是一幅苍凉的戈壁滩六月司空见惯的早晨图像,并没有故乡乾陵脚下的红日景色。难道,我的意识出现了问题?
  白马很响地打了一个响鼻。哦,我一大早骑马要去戈壁深处的宿营地去送信。晨起,那轮难得的红日猛然跳将在空中,让我产生错觉,我错误地把故乡的图像和眼前的图像混合在一起,全因那一轮滴血的红日。
  我扬鞭催马,迎着红日在戈壁滩上飞奔起来。

  骡 子
  如何记述这头骡子,我犹豫好多天了,我坐在办公室仔细过滤我与这头骡子相处的一点一滴,当所有的事情在脑海里遁去,那头威风凛凛的骡子就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第一次进马坊,我没有看见军马,却看见这头骡子,它龇鼻和我打招呼。我挥拳打在它的身上,讨厌马夫这个新职务。
  我和大黑关系的走近来自那次遭遇。那一天,我们一队人马走进巴丹吉林沙漠的时候,天空一片云彩都没有,巴丹吉林沙漠午后的戈壁滩艳阳高照。忽然,闷热的天气刮来一丝凉风。天开始暗了下来,沉闷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大地震颤如战鼓咚咚。瞬间,远处升起百米高的黑墙,黑色的一面墙铿锵着威武着扑面而来。我当时一定是被这壮观的景象吓傻了,被这种迅疾而来的恐怖瞬间吞噬了。
  这个时候,大黑突然出现,它卧在我的前面。四周一片漆黑,黑风从我的面前刀子一样掠过,时间仿佛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黑风拖着尾音向前去了,黑暗中我感觉四周开始有亮色,天开始变得赤红,这种红是经过洗礼肆虐之后惨烈的红,我能感觉到这种吓人的红。
  终于,我睁开双眼,那头我喂养的骡子大黑,它在飞沙走石中,在我的前面做了一道山一样的墙。
  我拍了一下大黑,大黑的眼睛在我的面前显得很大,深邃、黑洞一样那么深沉。大黑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它在和我打招呼。
  我用手拍它,忽然,山一样挡在我面前的大黑“轰”地倒下了,深邃、超大的眼睛在我的面前消失,它就再也没有起来。

  送 别
  军马从马厩牵出来列队站在连部门前,军马不知道是分别,它们以为要执行任务。军马们个个精神焕发,异常兴奋。
  司号员吹响集结号,号声悠扬持续好长时间。
  连长宣读军马的履历,“01号军马,出生于1978年,出生地山丹军马场,个性张扬,荣立三等功一次,连嘉奖四次。”
  “02号军马,出生于1979年,出生地河北军马场,个性沉稳,获得嘉奖三次。”
  ……
  连长宣读完军马履历,指导员宣读撤销军马的命令。年轻的军马装车,送往祁连山那面的青海,它们将成为草原骑兵的一员,日后会奔驰在青海的草原上。年龄大的军马移交当地,解甲归田。
  骑手们牵马出营房,那些威风凛凛的军马到达火车站后,现场的气氛让它们警觉起来。觉察出异样的军马们马蹄刨地,铁掌刨出火星,硬抵着也不愿意上车。
  火车启动,军马们探出脑袋,一个嘶鸣,一群都在嘶鸣。火车站工作人员说,军马和战士一样,它们在和你们告别呢。我和战友站在月台上给军马敬礼,火车站响起《送战友》的歌曲,连队的司号员吹起了礼宾号,号声昂扬,这应该是对待军马最高的礼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