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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2月06日
亚亚
○ 王鸿雁
  亚亚有一个好听且不俗的名字,叫竹亚,何竹亚,像琼瑶小说里的名字。但我习惯叫她亚亚。这称呼是随着她夫君对她的爱称而生根在朋友中间的,我相信,很多人都不知道亚亚的学名叫什么。
  尘世间会有许多一见如故的人,也不乏一见钟情者,然而一见如亲的人实属稀缺,亚亚即是。第一次见亚亚,便惊喜她身上有一种令我亲近的气场。只是一个照面,亚亚浑身上下温和宽厚之气就向我扑面而来。那是几年前腊月里过小年的日子,跟着傅强先生第一次光顾苍峪村“把根留住”民俗馆。那个小年的日子有太多的记忆:飞雪飘飘中苍峪沟的山野林间,耕读人家炕头旁的大锅大灶,跟着傅先生用一院老雪堆出一个他和他的兄弟,还有天井廊下取暖的火盆,以及龙窝酒厂赵明理厂长扛来的半袋炒花生……但最让我记住的是亚亚在烟气升腾中亲手端给我的那一碗撒了青绿蒜苗和香菜末的羊肉面片,温暖的气息一瞬间四处蔓延开来,这个小年的滋味在人间烟火气里完美收官。
  人的一生里,也许总有一个人,会不早不晚走进你的生命,与你的余生温暖纠缠。每一次见到亚亚,她总是甜甜地用地道的方言叫我“姐姐”,一声“姐姐”,浓浓的亲情即刻就充盈于我心中。只是年龄较长的因素,圈子里叫我姐的人很多,但大多是在我的姓氏或名字后面加一个“姐”字,也有单称一个“姐”字的,而用复音“姐姐”称呼我的只有两个人,亚亚和古城秦腔名旦齐爱云。“姐姐”这个温情的称谓更加亲切、随性,却又自然而然弥漫出了家人的意味。一声“姐姐”,便让整个世界情同手足。也难怪,亚亚每一次见我就总要叮嘱:“姐姐空了就回家来!”亚亚的“回家”,不是客套,更非虚情假意。我知道,在亚亚家里,有她用心为我定制的一套棉布铺盖,就放在衣柜里,是我喜欢的颜色。在世间,不管六十花甲,还是八十耄耋,只一句“回家”,就会岁月静美,姐姐安好。
  我和亚亚一年中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见她,都是朴素、干净、真挚的样子,脸上荡漾着家人的表情,骨子里散发出浩浩荡荡的真诚。她热情明媚地问候所有人,张罗每一个来者入座、看茶和享用茶点、水果,然后就悄声隐身进后厨担当起永远的“煮妇”角色,从不介意是在她自家的三尺灶台上,还是友人家的厨房间。即使坐在人堆里,你看到的也是一个静默微笑的亚亚,无论是朋友间谈古论今的五马长枪,或者是兴致而至处的开怀大笑,亚亚只是坐在一边,像课堂里的旁听生,安静如处子,从不插言。她会适时地起身为在座者斟茶倒水,永远保持着最恰好的分寸感。我常常惊叹亚亚的心胸如同她名字中的那一个“竹”字,既有无私奉献精神的品格,亦存坚韧不拔、刚正不阿的英雄本色,还具备竹子虚心谦逊的内涵。清雅脱俗、不作媚世之态;一尘不染、无怨无悔隐秘在尘埃世间。
  若无生活,何谈情趣。若没有烟火里的操持,又何来烟霞中的升华。亚亚的厨房里有电磁炉,有燃气灶,还有一个用青砖和白泥砌成的硕大的炉灶和灶台。炉膛边堆满了整齐的木柴,她系着棉布围裙在灶台上擀面,在炉膛里烧柴火饭,这情景总让我恍惚今夕是何夕——是民国,是儿时,还是电影电视剧里?
  庚子年立冬节气,我随几位友人在亚亚家新改造成的民居二楼住过一晚。我不知道亚亚是不是鸟鸣即起,扫院、和面、生火、煮粥……反正待我起了床下得楼去,几样荤素小菜、热馒头、煮鸡蛋,还有摊好的一摞煎饼、热腾腾的小米粥,已经满满当当摆上餐桌了。
  亚亚的茶饭才叫一个好,是那种“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的好。无论是传统的花样面食、地道小吃,还是逢年过节待客的七碟子八碗子,经亚亚的手操持出来,从来都是色味俱佳,让你享用一次,就会回味无穷地惦记下一次。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还能够大笼蒸馍、大案擀面,吃上最本味的柴火饭,那还真是不太容易。我问过亚亚,像她这样的70后,现在即使在农村,传统的饭食能够做得这样精致地道,应该也找不出几个人了吧?亚亚说,她是童子功,从小在家就练出了招待八方来客厨房里的十八般武艺。亚亚还说,她热爱柴米油盐与锅碗瓢盆碰撞出的日常,一日三餐里藏着最朴素的人间真爱,厨房的烟火能让她感到实实在在的日子就在身边。我终于知道了亚亚的四方食事为何如此精彩,她带着无垠的诚恳,越过时间河流的彼岸,和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烟火气相濡以沫,绵延无尽。
  烟火气又是什么?是人间百味,是安稳的日常,是至亲至近的平凡岁月,是亚亚敦厚的模样。
  早春二月里,我去亚亚家探访,只有男主人在家里候着我,亚亚和她家的爱狗多多已经去了田间,去采那地头里的春菜。我赶紧让亚亚的夫君带路,我也想去闻一闻春天里泥土的气息。到了地里,亚亚已经采了几箩筐的荠菜,我只好作秀摆拍了几张照片了事。回到亚亚家,午饭桌上就有了早春的味道,那低调而奢华的味道就翻滚在我的舌尖上,味蕾成了这个美好春天最本色的记忆。对亚亚来说,操持一桌子家常便饭,无疑是她感觉最浪漫而有趣的事情。一粥一饭间,踏实妥帖,丝丝入扣。那是属于亚亚的好,带着家的味道。
  我身边的一些人整天念叨着要返璞归真,那是在拥挤的空间里渴求逃出界外,从繁杂的事务中渴望回归最初的朴素。亚亚不说,亚亚年年月月日日就活在自己拙朴真实的世界里,日常的琐事就是她的似水流年。
  相遇不易,我会记住亚亚对我的好,生命本是一场厚赐,一花一草、一人一事,皆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