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山空,人闲雪落。
底角沟林木幽深,山壑苍茫,大雪的簌簌声夹杂着一两句寒鸦的独语,更让这世外之地生发出隐逸的气息。偶有夜行人,前来投宿,抖落一身风雪。眉毛胡子上沾满雪花,一吹,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店中行客的酒里突然有了温暖的激情。落座,上酒,豪饮一大杯,在这北国的山野小店,独酌大雪纷飞,亦有着迷人的美学滋味。
几个兄弟,在唐宋的意境里,一身野地的气息,喝酒赏雪。窗外的底角沟之夜静静流淌。真想隐居此地啊!槐山的风声,槐山的雨雪,槐山的禅意。干净的抒情,充满古人的真淳。此刻,我不关心国事,大河落日,青海长云,都与我无关,我的眼里只有酒。大雪弹奏十面埋伏,兄弟们饮下孤独的往事。
大雪的好处,装饰着夜的真实,迷醉俗世的虚无。如果醉了,就沿着店外的古道继续西行,千千万万个野店,在风雪中等待流浪的归人。
可以这么任性吗?酒不过是一剂心情的毒汁,毒害了另一个我,真身回到山外,夜饮大雪中古道边的底角沟。
那一夜,梦见楼船夜雪瓜洲渡。
漆水河断想
一条河在《诗经》里淌过,裹挟着风雅颂的神韵,在山谷间流出一股喧响。
水中巨石的沉默,让你没有一丝轻狂。这块石头,或许还残留着三千多年前的伟大体温。古公亶父为避犬戎之祸,率族西迁,渡漆水,逾梁山,踏是渭水之滨。
漆水还在流着,豳风浩浩吹开了周原上第一朵美丽的黍稷之花。
古公远古版的长征,燃起了旷野最动人的爝火。亶父巨人般低头沉思,降落伟岸身躯,坐于漆水之侧。飞鸟,浮云,斜日,山川,凝然不动。千万里追寻仁爱的土地。若干年后在漆水边掬水而饮的他,应该是听到了那一声凤鸣岐山的声音。
我亦掬起一捧水,面西肃立。此刻,有几只水鸟起落沙渚之间,欢快的歌声,铺平了河床揉皱的旧梦。弃置不用的桥,无法读懂河流千年的构思,潜藏水底的秘密。
漫山遍野的蒹葭,在夕光中摇曳,红妆烂漫,顾盼神飞。
虫儿做声
寂静星空下,最干净的声音属于虫儿。它们大胆地说话,放肆地歌唱,裸露着灵魂,张扬着生命。它们活着的意义就是说话。尽管没人能听懂,但是它们依然在说。
从冬天说到春天。冬天的休眠是因为沉默,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漫天飞舞的雪花就是虫儿的集体发声。纷纷扬扬,窸窸窣窣,骨裂的声音砸向大地。万千灵魂尖叫着消失。这是生命最后的释放。就算死亡,也要以飞的姿态享受瞬间的潇洒。
有失语者,压抑着活泼的春天。幸有白玉兰一声令下,桃花、樱花、杏花、梨花……众芳次第出场,用芬芳的辞令一次次击中尘世间的灵与肉。虫儿悠闲地靠在台下的座椅上,暗自叫好,心想,它并不孤独。花儿们,不能开口说话,索性倾一世才情,独白着香如故的语言。春天的声部渐次打开。蜜蜂提着小篮子,集团军式吹响集结号。蝴蝶矜持,就扇黄一地油菜花,静默中献给大地金子般的祝福。
春风的乡野乐队里,虫儿只是微小的声部。
失语者头顶星空,脚踏大地,终会有发声的一天。
沟谷寻旧
寻在别处的真实。其实,我们一直在别处。
心是壮美的边关,身体是荒凉的孤馆。独行旷野,想喊出点什么。舌头在风里变了方向,内心的火焰,内心的岩浆,内心的石头。在古老的崖边,整理火焰,整理岩浆,整理石头,我竟然被一只玄色之鸟看破了心事。
寻童年时空灵的山坡,满载魔幻的故事。羊,移动眼神,牧者消失在水边。旷野的风,干净地吹着。嗅出野酸枣的清甜之味,干瘪的果子埋没在蒿草间。坠落的星辰,古典的虫鸣,崖娃娃的回响,我失语在这现代城市边缘的沟边。
寻浪漫主义启蒙的泉流,蝴蝶扇一下翅膀,美好的情愫自心底颤动。瘦下去的溪流,远方是大海。溪边苦芹,岸坡蒹葭,残阳在手指间滴血。顺着心,渴望遭遇一只迷途的鹿,诉说真实的虚无。此刻,只有落木萧萧,天空流云不知飘向何处。
西风残照里,平展双翼,鼓动山风,追击那天边的余晖,决绝而又热烈,像个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