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就看着母亲从早到晚都在忙碌着,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当我睡一觉醒来时总是能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着鞋底,第二天还要早起干活。
二三月间的风依旧那么严寒,刮在脸上有些刺痛,黄甫川边际的小村庄依旧清寒、荒凉,人们似乎忘记了寒冷,都各忙各的去了,偶尔掠过一个身影,也是匆匆而过。
黑蒙蒙的夜空微微透出一层薄薄的亮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公鸡的叫鸣声,土巷里几乎看不到一个身影,只有坐落在村西头的小学校园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铃声,随后又笼罩在寂静的夜色里。小村庄的贫苦生活使人们不得贪恋被窝里的温暖,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日子平淡得犹如小溪里的水,缓缓地向远方流淌着。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淡青色的天空还镶嵌着几颗稀落的残星,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院里一片寂静,母亲强撑着她那瘦弱的身躯从被窝里爬起来,紧接着父亲也跟着起来了,一番简单的整理后,母亲轻轻打开侧房的门锁,那是一间用木条搭建起来的破旧的房子,以前是给牲口用的,后来就用来放置家里的闲杂物,母亲把生好的豆芽菜装进筐里,再同父亲一起架在那辆老旧的自行车上,父亲推着车子出了院门。母亲送父亲到十字路口,坑坑洼洼的土巷中跳跃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时而跃起时而没落,直到望不见父亲的影子。只有那微弱的月光和星星的亮光冲淡着昏暗的黎明,一切都显得格外清冷萧条。
母亲回到屋里将我唤醒后,送我到校门口,我便进了学校。
村南边有个古老的戏楼,农闲时村上偶尔会安排在这里放映几部电影或者是唱三两天大戏,素日里却略显沧桑,这儿便是母亲干活的场地。母亲是在这里给人家剪裁一些收来的破旧布单,按尺寸一沓沓剪裁好,然后再捆成一小捆,最后帮主人家一起拉走。
春日里,微风拂面,到处生机盎然,花儿竞相开放,枝条露出崭新的嫩叶,各种野花野菜也纷纷从泥土里冒出来,野地里、山坡上也留下了母亲挖野菜的脚印。为了能让我们随时吃上新鲜的蔬菜,母亲也是思来想去,决定将房屋后边的一处废弃了不知多久的老庄基地开垦出来种菜。
母亲把开垦种菜的想法告诉父亲后,父亲却坚定地说,那片老庄基地土质实在太硬,下面又有很多石头和瓦片,压根就不是长菜的地。但母亲却自信满满,接下来的每日下午放工后,母亲都来到这里,铲除杂草,翻地,换土,用她那双青筋密布的瘦手,仔仔细细地搓着土疙瘩,将自家的积肥储埋在下面,静待埋下的蔬菜种子发芽。
一转眼,夏天到了。湛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井边的葡萄树是母亲早些年栽下的,一串串葡萄披着紫色的轻纱,爬上藤架等待着烈日的到来。
太阳把大地烤得像蒸笼,树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小草弯着腰,叶子抽卷得像根麻绳耷拉着,大黄狗趴在树荫下伸着舌头喘着粗气,河里的溪水也被晒热了。
又是一轮繁忙的麦收时节。
麦收时节,夜以继日地抢收,是父母亲每天劳作的主旋律。
依稀记得那年夏忙前父亲为修补房屋上的瓦片,不慎从房顶跌落下来,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母亲不但要照料行走不便的父亲,还要下地收麦。每天天不亮母亲带着事先磨好的镰刀拉着架子车下地。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就高高爬上了头顶,热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像一团火包在身体周围,母亲拿起磨得铮亮的镰刀,半蹲下身子,左手迅速地抓住麦秆,右手用力地向麦秆根部割下,麦秆迎刃而断,再放在事先做好的麦绳上,割完一把继续勾住眼前的麦秆。一望无际的金黄麦地,太阳直愣愣地射在脸上、背上。烈日下,母亲偶尔撑起她那躬着的脊背,然后又迅速蹲下,手舞镰刀,重复着几十年来在这个季节里娴熟老练的动作。刀刃与太阳的交相辉映,洒在母亲古铜色的脸庞上,汗水早已浸湿了汗衫,眼里始终闪烁着一种光芒,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时地把手里的麦子拢起放下。在母亲瘦削的身体后,是大片倒伏的麦子,仿佛黄金一样铺满地。一般这个时候上午的割麦任务就基本结束了,母亲吃着带来的饭菜,在田埂上稍作休息。
躲过中午时分那最毒辣的阳光,头戴草帽手握镰刀,掐着手指与时间赛跑,粗糙的大手,佝偻的脊梁,挥动的镰刀,割下一把又一把麦子,割完一片又一片田地。母亲强忍着酸痛,继续劳作。捆麦、装车是最遭罪的事儿,割倒的小麦经过烈日的暴晒,一根根麦芒就像钢针装在麦穗上,扎得人浑身痒痒的,脖子上、胳膊上、腿上随处可见些小红疙瘩,嘴巴里鼻孔里吸的都是麦田的尘土,一天辛苦的劳作下来,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躺在哪儿都能酣睡。
一到晚上,月光下,母亲同邻居们一起坐在离菜园不远的石头上纳凉,拉家常。菜园里长出的菜吃不完,母亲经常会让邻里们去菜园摘菜,偶尔也会把蔬菜亲自送到邻居们家里去。一畦畦不同类蔬菜的分界线,红彤彤的西红柿,顶着花儿带刺的黄瓜,红绿相间的辣椒,绿油油的青菜,这方小菜园从此再没有荒芜过,始终洋溢着勃勃生机。
母亲年岁渐老,终有一天我们做儿女的会成为她的拐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根拐杖变得坚实有力,这样他们才真正老有所依。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母亲始终是我们最深的挂念。